这卷子最终要进入吏部,再呈交入钰禁城,而这诺先生不属兵,礼,吏,户,刑,工六部,也不属紫薇庭,龙图阁,天机院这三司,但却属于钰禁城内。
想到此处,卢知县当即气萎。
正犹豫如何措辞,挽回些面子时,旁边钱师爷走出来,对诺先生拱手道:“诺先生所说不假,可我家老爷只看重卷面,适才疏忽了这考生处境,并非本意。多谢诺先生提醒,若是考虑这些,我家老爷所作绝无偏差。”
“不错。”钱师爷打得一手好圆场,卢知县立刻淡然道:“锣一响,又非他一人,所有人皆受,可本官恰恰疏忽了远近却有影响。”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就连李知崖亦是如此。
这般场面闹了矛盾,闹的难堪,其实最后影响的还是他们栢岁堂和水荫堂。
可回过头来说……
这“诺先生”真是为栢岁堂打抱不平么?
只怕并不见得。
这卢知县,诺先生称呼的,就差把全名给叫了,很明显双方生分得很,并没有多少熟悉,可同样为官如此,卢知县已是县内最大的官了,诺先生这般,只怕是给个下马威。
也就是说,此事,不过是借题发挥。
许长安心里通透。
毕竟非亲非故,却要这般义正言辞,外来官员冒着得罪地方官员的风险,给他打抱不平,这得不偿失,他以前不会做,眼下更加不会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管好自己。
如此,十二名也就定了下来。
童生首甲指阳镇许长安。
第二名是水荫堂谢英灵。
第三名就是久宝地。
许长安看了眼久宝地卷子,比起谢英灵可以说不相上下,差就差在她是男儿身份。
不过也罢,栢岁堂十人来考,中四人,这也很不错了,原本可以中六人的,可水荫堂一来,挤掉了两个名额,这虽然让人捶胸顿足,内心大呼不公,可有许长安这个压着头阵的人在,众人倒也没觉得怎么样,就当历练了,毕竟所有人都佩服许长安,这样值得佩服的人,都差点遭到县太爷不公对待,他们遭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呢,不足为虑。
童生考结束,许长安心里也轻松了些。
五家书塾各具考堂内一块,互相宽慰述说着什么,县太爷,钱师爷,诺先生倒是先行离开了,许长安本以为可以走了,可等了一会儿不见众人有这样的意思。
“许兄可是着急回去?”久宝地过来笑着打趣,似乎知道些什么。
不等她把关子卖完,旁人就抖了出来:“许兄可真是恋家,不过眼下必然落空喽。每次考过后,县太爷都会安排‘抬槛宴’,只有许兄这样十二名童生连同座师李先生他们才能参加……”
槛,就是门槛。
从普通书生到童生,就是有了功名,便是开始踏入科仕之途,门槛比普通人家高——并非仕途,只能算正式的科考之途。
从童生到秀才,门槛再高一层。
以此类推,都有抬槛宴。
童生抬槛宴会宴请一些老秀才,这些秀才颇有人脉,如能结交则会带一带后进童生,也是难得的好事。
秀才抬槛宴会有很多商贾富户来参加,他们投入秀才门下当佃户,降低身份,其实可以借用秀才身份避税,从而赢得更高的财富。
举人抬槛宴则是邀请士绅,这些不是有钱就是有名望,有能力的,都是人脉——能做举人已经不缺钱了,可你有钱办不了事,必须要有信得过的人,这就是人脉。
贡生抬槛宴那就别说了。
能成为贡生,就是举人立冬考试已经中了,能进入贡院深修,不管以后中不中鼎甲,到了一定程度都有官做,能做官就意味着有作为,有前途,那么“官官相护”这种事是免不了的,可擘楚朝廷威严下谁敢冒犯律法和监督百官的紫薇庭顶撞?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抬槛宴上,拜师,认义父,行不行?
认了师父,师父给拜师礼,认了义父,义父给点改口财,行不行?
这都不行,那把全天下老百姓抓了?
所以许多事情确实避免不了。
一直到成了鼎甲上榜,这些人都是正儿经的“天子门生”了,抬槛宴也是皇帝邀请文武百官和这些中榜学生一同,那文武百官有本事有能力和皇帝抢这些精锐吗?
便是如此,擘楚才能长治久安至今。
许长安作为童生首甲,抬槛宴是避免不了的,他也只能去。
至于其余没中的学生么……
只能乘坐苏家四辘先行回去了。
为何不等等一起回去?
他们是书生,许长安等人是童生,门槛在这,身份在这,从改日起,区别就放在这了,且到改日,许长安等人也要进栢岁堂童生所读之处,不再和他们一起入先前考堂了。
这些书生见了,要喊一句“师兄”。
身份差距在此,以示尊敬,有别。
只是许长安一听还要什么鬼劳什子的抬槛宴,不能回去,立马就萎了,一人闷闷不乐坐着,虽然脸上也没什么不高兴,可就是一言不发,完全不想说话,和周围考中童生一脸兴奋之人,表现截然相反,天差地别。
“许兄,恭喜了。”
当许长安怏怏不乐,歪着头,给人感觉是一脸发懵时,一道白影靠近。
声音柔软清亮,颇为舒心。
来人拱手作揖,正是水荫堂谢英灵。
她道:“先前便闻许兄大名,还有些不服,心里头总想一见,按着性子想与你比一比,今番虽说输了,但看那卷面,心服……”
人家来招呼,许长安自不能不理。
可起身抬眼,恰好看到门外雪天中,一道青灰巨影由远及近飘来。
他心下一怔。
拱了拱手,告了歉,再没理她,这就匆匆冲出了考堂,循着那天空影子来到县衙内孤僻一角,隼怪当即从天而降,悄然落在。
到了许长安跟前,它歪头看看许长安。
然后围着许长安走了一圈,仿佛一个老人背着手在观察个外乡人。
不等许长安开口驱赶,这隼怪“咕咕”叫了两声,一脑袋扎入许长安怀中,叼起两块肉干一下就飞走了。
“混帐东西……”许长安只得笑骂一声。
隼怪不蠢,毋庸置疑是循着踪迹和气味来找他的,可目的不是为了报恩,而是再捞两块肉干,毕竟这大雪天找食物很是不易。
让许长安好气又好笑的是,这家伙虽然没有再野性毕露,却是自来熟。
他这些肉干可是自己充饥用的。
眼下仅剩两块都没了,估摸着一会儿席上他吃的东西,也就只能垫垫底。
“那隼怪是你养的?”声音在背后突然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