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颜心里很是难过,前世父亲所说的话,她都答应了下来,去了上京之后,因姐姐膝下无子,为保住荆州地位,将她聘给姐夫做妾室,此后种种,均不由己,终其一生她都为别人而活,为亲人,为儿子,为江山社稷。
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愿,哪怕明知父亲时日无多,也不肯应允父亲所托。可心中,终究是痛,跪在榻前,久久不肯离去,直到细听父亲呼吸,渐渐沉稳,知其精力不济已经睡着,她也难免多想,觉着必定是父亲对她失望,这才不肯再搭理,说来说去还是心中有愧罢了。
“姑娘,夜深了,将军也睡去,姑娘还是回去吧!”
丽娘原是她父亲的通房丫鬟,后来她母亲过门后,带来了四个如花似玉的陪房,因丽娘初通文墨,便将丽娘调到书房来服侍,图一个红袖添香的雅趣。继室庞氏进门,怀了嫡三女朱玉仪,丽娘服侍了她父亲几次,也有了身孕,到了三个月上头,误食了什么,落下一胎来,也伤了身子,不能再孕。
因当时府上传言说,丽娘误食不洁之物,是庞氏所为,不论真假,朱玉颜以为丽娘必定会因此事对庞氏心生嫌隙,可今日,她再不能这么想了。
丽娘扶着她起来,她淡淡地看了丽娘一眼,她虽上了年纪,过了花信之期,可依旧肌肤娇嫩,眉目如画,唇如丁香,叫人见之生怜。朱玉颜便拍了拍丽娘挽着她臂膀的手,道,“丽娘服侍我父亲年头已经不少了吧?时间过得真快,我母亲生我不及三月便离去,她若在,丽娘今日还不知怎样?”
丽娘笑了笑,扶着朱玉颜出了次间,到了外头,偌大的明间里头是排排书架,上头密密麻麻是朱家数代积攒,看着自己呆了十多年的地方,丽娘眼里不自觉地便流露出一丝不舍来,“夫人生了大姑奶奶的时候,便伤了身子,这才隔了好些年怀上了二姑娘,拼了命要生下二姑娘,为的是给将军留一点香火,夫人见姑娘又是个女孩儿,伤心不已,又身子亏损,这才绝望而归。如若不然,为何要将军热孝里头娶自己妹妹为继室呢?”
朱玉颜抬起胳膊,避开了丽娘的扶持,略侧身,看着外头漆黑夜幕,叹了一口气,“是啊,我几乎忘了,我如今的母亲也是嫡亲的姨母呢。若我没记错,丽娘如今也依旧每日里早上要去给我那姨母请安的吧?丽娘一向聪明,应当也能想个法子透露一点话给她,就说,荆州能有今日,大周愿联姻结盟而不是征伐收服,为的是有一智囊三虎将在,而这四人愿竭力辅佐荆州为的是与父亲多年袍泽之情。”
她扭头盯着丽娘的眼睛,“丽娘应当明白一句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不论,我那姨母允诺丽娘什么,一旦夏口破,荆州没,丽娘断无生天!”
丽娘与她对视稍瞬,不得不在这充满威严的目光下低下头来,虽是春寒料峭的季节,丽娘身上起了一层汗,“姑娘,奴婢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朱玉颜收回了目光,语气讥诮,“不明白便好。我小时候听姐姐说过,父亲这病,多年前也发过一次,那会儿是我母亲亲自服侍,虽未断根,却也好了起来,只折磨人,并无性命之忧。可今日,我瞧父亲形容枯槁,沉疴难痊的样子,难免多心,也就多想一些。”
虽说只是多想,丽娘却并无半点轻松,浑身香汗淋漓,只盼着朱玉颜快些离开,心里也是格外懊恼,被人几句话便说得没了算计。
从前院回来,到了二门处,腊梅的芳香经过寒露的浸透,越发馥郁。朱玉颜才住了脚步,影壁的后面便绕出几个人来,朱玉颜抬目看去,见是继母所出的妹妹朱玉仪带了丫鬟婆子过来,正在这儿等着她呢。
玉颜四下里看了看,一轮浅月将墙角那树腊梅映照得越发透亮,如上了年头的蜜蜡,闪着莹莹玉光,水泽也极好,一缕奇香扑鼻而来,玉颜深吸了一口,笑道,“这么晚了,妹妹怎地也还没有睡?若是来看父亲的话,父亲已经睡下了。”
“我是来找你的!”朱玉仪昂着头,斜睨玉颜,“我不是去看父亲的,我是听说父亲要见你,专程在这儿等你的,父亲找你说了什么?”
玉颜愣了一下,忽又笑了,这么多年没有打交道了,她还真是忘了自己这个妹妹的特性了,也懒得与她理会,朝旁让了几步,“没说什么,夜深了,妹妹也该歇着了,我就不陪你在这里赏月看花了!”
“谁说我要赏月看花了?你不肯告诉我,没关系,咱们见母亲去,我就不信当着我母亲的面,你也不肯说。”
“着实没有说什么,便是到了母亲那里,我也依旧是这个话,难不成妹妹以为我在骗妹妹不成?”
“谅你也不敢骗我,那好啊,你说啊,我就不信父亲半夜三更的,无缘无故把你叫过去,又什么话都不说。”朱玉仪板着一张脸,双臂环胸,“你休想隐瞒我,你这会儿不告诉我,迟早都会有人告诉我,到了哪个时候,你想说实话,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
她朝前一步,朱玉颜朝后退了一步,略有些惊慌,就在这时候,一个人横斜里冲了过来,冲到了二人中间,拦在了朱玉颜的跟前,朝朱玉仪吼道,“玉仪,你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她是你姐姐,你怎么能对自己姐姐这么没有礼貌?”
朱玉仪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来人,有些不敢相信,指指自己,又指指朱玉颜,“你,你,志学表哥,你是在凶我吗?你护着她,居然凶我?”
庞志学原本气势汹汹,转而就被朱玉仪说来就来的眼泪逼得步步后退,几乎把朱玉颜踩到了,她来不及往后退,一只手臂,斜里伸出来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往后一拉,才叫她避开了庞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