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讥讽，顾锦却并未打算开腔。

天知道她看到顾子衿，要花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和仇恨。

那些带着血腥脏污的过往，在每一个午夜梦回，都化成一头嗜血的凶兽，啃噬着她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

顾锦拂袖端茶，微微垂眸，轻抿了一口，待翻涌的情绪平复下来，才抬眸看着主位上的两人。

“大姐姐怎的不说话？莫非也认为妹妹所言的确如此？”

顾锦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来，那双琥珀色的凤眸里，更是刮着让人看不懂的阴沉风暴。

突然，她莞尔一笑，脸上的阴沉霎时消失不见，清浅又平淡的说道：“二妹妹这话说的，难不成这狗咬了我一次，我还要像条狗一样去咬回来吗？”

“你……”顾子衿气的脸色扭曲，更加没想到顾锦竟然敢当着柳清秋的面骂她是狗。

“行了。”柳清秋终归是看不下去，冷着声音呵斥，看着顾锦的目光也阴厉起来。

偏这人自在得很，似乎没有看到屋内三双要杀人的眼睛一般，悠然自得的端起旁边的茶杯，品了好几品。

“阿锦，今日叫你来，实则是有一事要告知于你。”

柳清秋压下心中的怒意，面上若无其事的说道。

顾锦挑了挑眉，放下茶盏，微微颔首道：“夫人请说。”

“再过半月便是子衿的生辰了，届时我想的是在子衿的生辰礼上将你介绍给京城的夫人贵女们，便不用单独再举办一个茶会，不知你觉得如何？”柳清秋嘴角含笑，一双眸子仿佛含了烟雨般，看人是极温柔的。

而只有顾锦知道，这张看似温和无害的脸面下，藏着是多阴沉的一颗丑陋心脏。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从她踏进顾府的大门，阴谋诡计便接踵而来。

她的出现，就仿佛一汪平静的湖泊落了颗石子，虽然作用不大，可总归溅起了半分的涟漪。

不管是府内还是府外，不管是柳清秋还是其他人，总归要对她奚落取笑一番，将她这颗小石头彻底碾进泥土里。

可如今，旧事重提，旧计重现，她即便是颗石头，也能让踩她的人狠狠的摔一个跟头。

这一次，她要让柳清秋和顾子衿，输得彻彻底底！

顾锦眸光幽深，暗芒骤显，面上却浮现一抹清浅的笑意来：“但凭夫人做主便是。”

——

从清竹苑出来之后，主仆三人便慢悠悠的往自己院子走去。

途径花园，满园腊梅压枝，幽香扑鼻，冰凉的碎雪落满了枝头，轻轻一碰，便能落下一大片来。

顾锦昂首望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寸寸冰寒，冷的犹如这满枝头的冬雪一般。

她伸手折了一朵寒梅，两指捻起落入掌心，仿佛抹了胭脂般。

“今年的梅花开的真好，花期也是异常的长呢。”流玉也折了一朵，放在掌心吹开，笑着说道。

顾锦眼神恍惚，声音似有若无道：“大概只有经历过鲜血的灌溉，才能开出这样艳丽的花朵吧。”

她声音很轻，如低头细语一般，教人听不太清楚。

“姑娘，要不咱们折一些回去，装进花瓶里，瞧着一定好看。”流珠指尖逗弄着枝头，笑着说道。

顾锦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大抵是要她们自行决定。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突然对面的廊阶上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随后顾曌的身影出现在三人眼前。

他手上还拿着褐黄色的公文，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大氅，大步走来时，一张冷峻的脸上布满了阴沉，仿佛冰雕般，没有一丝人情味。

行至廊阶下，才好似看到她这么个人，眉头忍不住皱了皱，却并未开口说话。

顾锦从容的行了礼，流玉流珠则是有些紧张，这位尚书大人整日黑着一张脸，浑身的威压像是山岳般，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起来吧。”顾曌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眼神却忍不住落在顾锦的脸上。

今日她披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长发利落的挽了一个小髻，两股黑发垂落胸前，看上去很是素朴，却难掩少女的俏丽之色。

顾曌看着，眼底闪过一抹恍惚，却很快清醒过来，语气毫无起伏道：“在这儿做什么？”

“方才从清竹苑过来，与柳夫人说了几句体己话。”顾锦从容答道，脸色亦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顾曌的眉拧的更紧了，语气骤冷：“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那是你母亲，成日里柳夫人柳夫喊着，像什么样子？”

闻言，顾锦只是冷笑一声：“母亲？父亲大概是忘了，我母亲姓谢名轻，可不是什么顾柳氏。”

她难得这般咄咄逼人，今日却像是忍不住了一般，胸口仿佛有一把火，将她的理智都燃烧殆尽了。

“哦也对，我母亲死的早，父亲又怎么会记得她？柳夫人温柔小意，只怕更得父亲欢心，都说新人赛旧人，父亲只怕早就忘了，谁才是这府中真正的女主人了吧。”

顾锦冷嘲道，眼神讥讽。

顾曌眉角青筋跳动，右手紧握成拳，看着顾锦的眼神极深的掠过一抹杀意。

“闭嘴！”他用尽了力气，才克制住不往顾锦那张脸打过去。

那张脸像极了谢轻，每当他看到这张脸，整颗心脏就如同万蚁噬咬，虽不致命，却是极痛的。

“你若再敢多说一句，就给我去祠堂跪着，我看你是昏了头，竟敢跟我这样说话？！”顾曌阴沉的看着她，原本冷峻的脸在这一瞬间陡然变成了孤狼。

顾锦冷笑一声，目光豪不露怯。

流玉流珠连忙跪下求请：“老爷息怒，姑娘是有口无心，还望老爷不要怪罪姑娘。”

“有口无心？我看她是胆大包天！”顾曌冷眼盯着顾锦，仿佛再看一具尸体。

顾锦只觉得遍体生寒，即便是用了药，也难掩那股子从内心深处升起的刺骨的寒冷。

她的生身父亲，竟然会对她产生杀意。

当真……当真是可笑。

原来……原来顾子衿说的都是真的。

顾锦陡然闭了眼，心底冰凉一片，整个人仿佛跌入万丈深渊，连带着皮肉，都被空气撕扯的支离破碎。

是她妄想了。

她妄想亲情，却没想到到最后，正是所谓的亲人，给了她最后的致命一击。

终归……到最后，在这条苍茫的铺满了仇恨道路上，只有她一人，拖着残破的身子，踩着满地的鲜血，忍着剧痛往前走。

身在人间，心却永堕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