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衙役娶妻,闹得全汉阳沸沸扬扬。沈驷有意给尹青梅一个好一点儿的婚礼,凡是汉阳府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下了帖子。
凭借着沈驷在汉阳府内的面子,大部分接到请帖的人都是亲自前来,并且封上一份能代表心意的贺礼。
少数人,如知府张伯龙和汉阳、汉川两县的知县就都不合适前来了,但他们无一例外的,人未到,礼却提前一天就送进了沈家的宅子。
想一想,他沈驷上辈子鞠躬尽瘁,落得个死而后已的结局。操劳一生,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却没能体会过娶妻生子的平凡之乐,算是人生一大憾事。
如今,虽然他没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彻底安宁下来,也不是娶了个自己真心相爱的女子。但尹青梅这个姑娘,重情重义,倒也算是能令他心生好感。日久天长,未必不能结出郎情妾意、蜜蜜甜甜来。
沈驷这个新郎官满脸喜色,眼见着他心情好,连带着一众宾客也都跟着开心极了。唯独不开心的,或许也就只有新晋荣升老泰山的尹东城了。
“尹老哥!”一位和尹东城相熟的粮商凑上前,跟尹东城打招呼,“恭喜啊!能把女儿嫁给四爷这般的贤婿,日后在汉阳,老哥怕是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日后,还需多多照拂兄弟才是啊!”
尹东城强打起精神应付,拱了拱手道:“哪里,哪里,孙老弟言重了!我的衡和粮行,哪里比得上你们金裕的生意大?”
金裕的孙掌柜笑道:“尹老哥,你这才叫真的谦虚!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这可是有了四爷做靠山,汉阳之内,还不是任你横着走吗?”
众人寒暄多时,婚礼仪式才正式开始。
喜婆搀扶着一身嫁衣、头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徐徐穿过院落,走到早已摆设周到的堂屋内,交给身佩大红花的沈驷。
沈驷一把牵过新娘,对堂前落座的尹东城说道:“岳父大人,拜天地之前,你就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梅儿交代一番吗?”
尹东城知道躲不过去,只得站起身来。
对着满座宾客,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说道:“各位乡老尊长、街坊朋友,我尹东城今日嫁女,并非仅是嫁女而已。各位都知道,犬子青溪,性格顽劣,实难担当大任。我又年岁日高,粮行的生意是越来越照顾不到了。幸而有女,自幼聪慧。今日,当着各位的面,我就正式将衡和粮行交付给小女梅儿打理。至于犬子,待得出牢狱之后,也将一并交给小女管束,希望犬子能行正道,不负祖宗。”
尹东城这番话一出,下面人纷纷哗然。窃窃私语之间,都在议论,这老家伙为了救儿子,竟是连身家都不要了!说得好听,给女儿,有言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给女儿的难道不就是给女婿的吗?
尹东城说完这话,回转堂前落座,路过沈驷身边,只听沈驷压低了声音说:“老泰山,可以啊,你算计我?”
原本从他手中要了粮行,沈驷除了想给梅儿一个补偿之外,更多的也是想要给尹东城一个教训。结果,一个没留神,尹东城竟然把个拖油瓶尹青溪一并塞给了他!
尹东城装糊涂,只当做没听懂沈驷话中的意思。
沈驷像是吞了只苍蝇似的,虽无可奈何,但心中也打定主意。你不是要你儿子来沈家吗?好啊!谁先受不了谁是孙子!
因为这小小插曲,沈驷叩拜天地高堂的时候,目光飘忽着,时不时的剐在尹东城身上。致使刚刚为自己扳回了小小一城的尹东城不禁如坐针毡,这几个头受得竟难受极了。
好不容易礼成,新娘子被喜婆送进里屋。
外面筵席开始,沈驷端着酒杯,按照仪式要求,一桌一桌的敬过去。作为丈人的尹东城也陪着他转,但酒量明显没有沈驷好,两桌下来,脑子就有些发懵。
不过,到底是心里记挂着事情,尹东城抓住沈驷的袖子,到近前低声问道:“贤婿,该做的我都做完了,你什么时候把青溪放回来啊?”
沈驷哼笑一声,“你知道着急,还敢给我找麻烦?”
尹东城一愣,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
沈驷见他霎时间懵了的模样,顿感心情还不错,笑了笑说:“放心吧,就再多关他一晚上,明天早上我一起床,就把他全须全尾的给你送回来!”
尹东城不放心,追问道:“此话当真?”
他想要个准确的消息,沈驷却只像是故意和他闹着玩儿似的,笑道:“老泰山,除了相信我,你还能怎么样呢?”
说罢,他就端着酒杯走开了。
留下尹东城自己站在那里,失魂落魄的模样。
宾客来得太多,饶是沈驷酒量不错,却也喝得晕乎乎的。
好不容易得以脱身,许靖观搀扶着他,一路把他送到屋门口。
看他脚下虚浮无力,扶着门框才虚虚站稳的模样,小心叮嘱道:“师父,师娘在屋里等着您呢,我就不送您进去了哈。您站稳,千万站稳。”
沈驷手向怀中掏了半天,掏出个锦囊,抖出两个小鬼。
楚槐突然被唤出来,显得有些懵。楚桑倒是笑弯了腰,显然是在看沈驷醉酒的笑话。
沈驷随意地摆摆手,口齿不太清楚的含糊说:“今儿大喜的日子,你们出去玩玩吧。想去哪儿都行,不到早上别回来。记着,别给我惹麻烦!”
沈驷踉跄着进屋,把门在身后关严。
被隔在门外的许靖观摸摸鼻子,琢磨着到底是留下给师父看门儿,还是干脆离得远些,免得被沈驷误会他听壁脚。
正犹豫间,就听小鬼楚桑说道:“哼,什么让我们去玩儿啊?还不是生怕咱俩听到他们夫妻夜话?人啊!真虚伪!”
楚槐不懂这些,傻傻站着,不知所措。
楚桑碰碰他,“走吧,出去玩儿,免得被他发现我们听壁脚,要挨罚的!”
楚槐显得心事重重,低头道:“我想去趟董家……”
“欸?”楚桑惊讶,“你怎么还没忘了董家啊?好吧,好吧,去哪儿玩都是玩,我陪你去一趟就是了。”
等到两只小鬼结伴走了,许靖观也连忙闪人。
屋内屋外,只剩下今夜喜结连理的一对新人。
“梅儿……”沈驷的声音里带着醉意,慢慢走到床边,俯下身子,隔着红盖头,盯着尹青梅傻笑。
尹青梅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
床上是新换的被褥,套着红绸套子。配上一对身穿大红的新人,更显浓浓的喜气。
尹青梅攥着衣裙的手显露了她心中的紧张,听到沈驷的脚步声到了近前,怯怯的喊了声,“四爷……”
“你喊我什么?”沈驷皱了皱眉,凑得更近了些。隔着盖头,尹青梅都能感觉到沈驷说话时的气息。
尹青梅缩了缩身子,头更低下去。
沈驷一把扯开红盖头,随手扔在一旁。扶着床沿,在尹青梅身侧坐下来。
“梅儿。”沈驷唤道,“叫那么生分干什么?你可是我明媒正娶进家门的媳妇。喊声相公来听听?”
尹青梅贝齿轻咬薄唇,扭捏着不肯开口。
沈驷便耐心地带着醉意哄她,好不容易从她口中听到了几乎听不清楚的一声,“相公……”
软软的声音轻轻打颤,沈驷迷蒙的醉眼中,只见尹青梅眸光低垂,两颊泛红。沈驷只觉得心弦都跟着一颤,整个人都忍不住柔和下去。
“相公。”尹青梅轻轻环住沈驷的手臂,把头依了上去,小鸟依人似的低语,“相公,今日是我成婚,我记得,人家女子成婚,娘家都有兄弟相送的,我却……”
沈驷浅浅一笑,“今天太晚了,不讲这些。”
“相公~~”尹青梅晃了晃沈驷的手臂,这一声叫得百转千回,“你就依了我嘛!我爹年岁大了,总想着要有儿子送终。前几日有我陪着,倒还不会特别觉着什么。可今日我出嫁,你总要让我爹能安心才行啊!”
沈驷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神依旧迷离,似是下一刻就要睡过去似的。
尹青梅无奈,只得继续在他耳边说:“相公,左右你也是本就打算要放了溪儿的,不差这一夜的嘛。你就依我一次吧,好不好?”
沈驷微合了眼,抬手揉了揉因为醉酒而胀痛的额角,语气虽然依旧和缓如初,说出话来却不像是醉话了,“梅儿,你若再多问一句,我这酒……可就要醒了。”
尹青梅心下顿时一惊。
刚刚沈驷进屋的时候,满身酒气,醉意也绝非作假。所以,她才敢趁着沈驷醉酒,多哄着他些,想着定要今夜将尹青溪救出大牢。
她倒也不是怕沈驷反悔,只是大牢里毕竟苦得很,便算是再多一夜的苦,她也不忍心让自己的弟弟多吃。
原以为不过小事一桩,可谁料到,沈驷这般,竟不知是醉是醒!
她本也不是惯耍心机的人,只不过是担心弟弟的安危而强自为之。被沈驷这么一吓,顿时不敢再哄骗他。
正兀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却陡然被沈驷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