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山洞中的日子其实过得还算不错,从他们进入西南十二郡以来,就对谢晨和暮长云自己而言,这十多天里他们是当得无忧的,自己只用每天安静的呆在山洞里,等着怀冶良前辈把吃的喝的都带回来就是了,而且却是如同怀冶良前辈所言,这里偏僻得很,这都十多天了,一点外面的动静都没有听到,估计就算在这里躲他个几个月,那些拜燚教的人恐怕都找不到这里,那时候风头一过,他们的伤也全养好了,悄摸摸的就溜了。
但是这毕竟是理想的情况,现在曹曦一个人,不知踪迹,生死未卜,谢晨这段时间急得嘴都起了好几个火泡了,他也知道,要想早点离开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养好伤,起码要恢复个七八成了,他们才能起身去找曹曦。没办法,如果以这样的状态出去,别说找曹曦了,估计随便就被拜燚教的人找到了。
他这段时间每天几乎都不睡觉,不分昼夜的修习武功,剑庄的内功心法对伤势有一定的滋养作用,而且哪怕是不睡觉,打坐修习也能补充精力,偶尔实在是撑不住了,坐着坐着便睡着了,但是很快就会惊醒然后继续修习、养伤。
谢晨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说八成,起码正常状态的六成是有了的。但是暮长云的伤势比他严重多了,对普通人来说,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暮长云当时整条手臂都被黑袍使打断了,而且她也是严重的透支了自己的体力、内力,现在还不能自由的行动呢,估计顶多也就恢复了个三四成。
怀冶良前辈每天给他们准备的食物是很丰盛的,他好像就是专门为了这些密林而生的,这里头有什么能吃,有什么不能吃,他都了如指掌,这期间还弄了不少有利于疗伤的草药,有些谢晨认识,很名贵的。
暮长云的伤其实是最需要休息的,好好睡一觉可能比什么都强,可是她睡不下去,每天也和谢晨一样,打坐一坐就是一整天,等谢晨能做些活动恢复的时候,她也想去外面活动,但是根本做不到,于是谢晨也放弃了这项活动,每天只陪着暮长云打坐修习。
“我知道你们很急,我又何尝不急呢?曹姑娘也是怀玉剑庄的弟子,而且她还是曹先生的孩子,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老夫估计最先就得羞愧自刎了!但是急是没有用的,你们的伤不会因为你们有多急就好的多快,那只会耽误你们的恢复速度。曹姑娘聪明过人,我相信她是不会有事的,你们也应该对她有这种信心才是!”
怀冶良是看在眼里,但是他并不能过多的干涉什么,按理来说,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他的职责范围了,在他救下谢晨他们之后,他最多将两人带到这个安全之地,然后自己就应该消失了的。因为他们这个“护道人”的职责,只是要在最大程度保证谢晨们的生命安危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他根本就不应该做,但是他还是这样做了,而且他觉得,应该这样做!
“都怪我......”
暮长云低着头,很愧疚的说道,谢晨和怀冶良两人听到暮长云这一句,却突然好像松了口气一般,他们早就注意到暮长云状态的不对劲了,这段时间,如果说还有谁比谢晨还着急,那肯定就是暮长云了,而且她的着急不是表现出来的,而是一个人一直闷在心里,这十多天,她跟不要命一样拼命修习,都达到了差点走火入魔的地步了。
她一直将这件事憋在心里,现在说了出来,谢晨和怀冶良前辈就放心不少了。
“你们觉得,这件事情是怪你们,是因你们而起吗?”
怀冶良前辈一边处理着火架的食物,一边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不过这个问题,明显不是只问给暮长云的,同样也是在问谢晨。
谢晨其实也觉得这件事是他们的责任,只不过他没有责怪暮长云的意思,不责怪,不意味着就真的撇清了,他甚至觉得也怪自己,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更坚定的阻拦暮长云,责怪自己......
“谢晨小子,你是不是想过,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去找曹姑娘,三人一起走,反正还有我这个老头子在后面,那时候大不了三人都受些伤,但是现在起码三人还能在一起,对不对?”
谢晨和暮长云两人都垂下头,没有说话。
“唉,你们可还记得怀玉剑庄庄训的那句话?‘一剑平万事,一气长三秋’,一剑我便不说了,你们可知,那‘一气’,是何物?”
听到前辈突然又说到了这里,两人疑惑的抬起了头,‘一气’?难道不是指的剑庄的内功内力,一气仿佛三秋般吗?
“其实,你们当时的行为,便是怀玉剑庄庄训所说的这‘一气’!见不平,当何为?我辈武人,便是要向不平者拔剑,向更强者拔剑!这便是那一口气!你们以为,怀玉剑庄这么多年,能一直稳坐江湖第一门派的宝座,是靠得怀庄主?是靠的剑庄那些大宗师们?错了!就是这‘一气’!才是怀玉剑庄这么多年来,能一直独占武林第一鳌头的原因!”
谢晨听得似懂非懂的,好像抓到了什么,但是又感觉不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向不平拔剑,向更强者拔剑,却让自己陷入险境,甚至会丢掉自己性命,这样值吗?如果按照正常的回答,当然是不值的,要我说,我也会说不值!可是,当所有人都只会计较利益得失,当所有人都没有了那一口‘我便是要向眼前不平出剑’的气魄,那时候会怎么样呢?
路见恶霸欺凌百姓,当所有人都在思考,自己是否有完全的把握对付这恶霸时,这种欺凌便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且问你,当你们见到那些灰袍一个个葬身在火海中的时候,内心是何感受?你们知道,如果出手,肯定能对付那几个白袍使,但是你还是不敢出手,这是为什么?当然了,我不是说你的计较是错误的,相反,我觉得这种计较是很有必要的,你担心在这里出手会招来你们对付不了的敌人,担心将身边的人也带到危险的境地之中,这很好,可是你们最后还是出手了,这才是我觉得更好的地方!”
怀冶良说完停住了,似乎是要给两人留下一些思考的时间,这番话,是当年怀安谨庄主亲口告诉他的,可以说,这些话,才是怀玉剑庄真正的底蕴。
谢晨思索良久,终于缓缓站起了身来,对怀冶良行了一个弟子礼。
“谢前辈教导,我想我明白了,在这世,计较得失是人之本性,不为错,可是当所有人都只追求不为错的时候,其实问题已经出现了,这世,需要那种当死便死之人,需要那些愿意为了一腔热血便愿意慷慨赴死之人!”
怀冶良听完欣慰却又无奈的笑了笑,叹了口气。
“是啊,可是很多时候,这样的人都会被当成傻子,因为他们太过高尚了,高尚到普通人连仰望都困难的地步,所以只好嘲弄他们,鄙视他们......
但是你记住!这世,还是有很多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人想成为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人发自心底的敬仰这样的人!这便是这个世道的希望,明白吗?”
谢晨和暮长云两人都很郑重的对怀冶良前辈点了点头。
“我行走江湖五十余载,见过无数的人,也见过无数的事,后来才发现,这世从来都不缺什么武学宗师,也从来不缺什么将才名士,一辈子只活在得与失中,只顾较得失而畏首畏尾,就算武学修到了大宗师,就算封侯拜相,在我看来,也是个废物!对这个世道而言,并不会有什么增益。这世真正缺的,永远都是那种愿意为了眼前不平而慨然挺身的人。”
“这下,你们能明白为什么我说这才是剑庄的底蕴所在的原因了吧?因为剑庄真正培养的,便是这种人,那些武功有什么用?剑庄从不曾对普通弟子有任何私藏,甚至他们学了几年后,回到自己的家乡,便将剑庄的武功甚至功法都教了出去,但是没用!因为怀玉剑庄最强大的,便是这‘一气’,仅此而已!”
谢晨和暮长云两人都齐齐向怀冶良深深地行了一礼。
谢晨不敢说自己能成为这样的人,因为他有很多东西都不得不考虑,甚至说,如果再给他选一次的机会的话,他肯定会选择强行留下暮长云,不让她去刺杀什么白袍,更不可能去和她一起去。不过,他没有再选一次的机会,对于怀冶良前辈所说的话,他自然会牢牢铭记在心,不敢忘却。
其实,如果谢晨他们当时没有选择出手的话,可能也就有惊无险的走完这一遭,最多再去一趟长川县,然后便慢慢回去,这位怀冶良前辈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的世界中,等他们回到剑庄,这件事便永远只有那几个人知道了。
或者说,他们某次会遇到很大的危险,这位前辈会在危机关头出一次手,然后便潇洒离去,那便不可能有这十几天的相处,更不可能知晓这些了。
不管是怀冶良前辈也好,还是甲班其他组的那几个护道人也好,都不是剑庄指派的,从他们进甲班开始,便有无数人在观察着他们了,最后由他们决定,给哪个弟子当护道人,护道护道,其实便是给他们抵一次命,除非他们死了,不然那名弟子绝不可能殒命。
当年宫念平那一批弟子去极东密林做任务,没想到遭遇意外,十二名弟子,十二名护道人,最终弟子回来了七人,而护道人,只回来了四位。不止他们,一代代皆是如此,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位护道人前辈默默死在了为甲班弟子的护道途中。
而对于这些,大部分人弟子都是不知情的,他们甚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这样一位前辈,那些默默死去的护道人,很多,最后连尸首都没办法回到故土。
或许有人会问?值吗?用这些已经武学有成的前辈,去抵那些才初出茅庐,甚至连未来前途、心性都无法确定的弟子命,值吗?但是对他们来说,‘值吗’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怀冶良前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说他自己,再说他那些再也无法相见的老伙计们。
又在这里养了七天的伤,这段时间,谢晨和暮长云都没有像之前那样毫无理智的修行了,对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最好的疗养状态就是平常心,正常的吃饭睡觉,正常的修习内力,他们之前完全就是关心则乱,虽然每天都感觉自己在拼命疗伤,但是心境已乱,玩玩是事倍功半而已。
或许是怀冶良前辈的那番话开导了他俩,也或许是他俩自己恢复理智了,反正这几天的恢复速度惊人的快,不管是谢晨还是暮长云,都已经可以正常的行动了,战斗力自然不可能恢复到巅峰的状态,但是一定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楚堃给的最后一刻药丸谢晨也用了,他不是没试过单用那个心法能不能激发元力,但是早就已经证明了那是不可能是事情,所以现在的谢晨相当于又少了一张底牌,往后的路恐怕得更小心一些才行。
不过,虽然没了这张底牌,但是身边却多了一位前辈,这位怀冶良前辈的武功境界谢晨猜不到,不过从他当时对黑袍使的出手来看,起码也是一位天阶的高手了,虽然还不至于仗着这一点就横冲直撞,但是起码能放心不少了。
三人简单收拾一番,便准备离开,没想到怀冶良前辈离开前,还真的带来了一只熊,谢晨以前以为前辈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将山洞里恢复原样,然后把这个熊带回了山洞,临走前,他还很温柔的摸了摸这只熊的头,给它留下了许多食物,这才带着谢晨和暮长云两人离开。
那只熊就一直乖乖的跟在他们身后跟了一段,等他们快走出森林的范围了,这才折返回去,最后要走的时候,怀冶良前辈转过身看着熊的背影挥了挥手。
以前没有来得及道别,这次就假装当作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