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子源知道林枫同晓斌他们不辞而别时,已感觉到当时林枫所处的环境不允许她在这里生存下去;他整夜难眠,为自己低估了林枫对自己爱的执着和自己未同她办结婚手续而懊悔,又气林枫不听自己的劝告让自己饱受折磨。他现在是什麽工作都不想干,只希望通过不同渠道找到林枫母女。他找了林华,结果被她骂了一顿赶了出来,并说:“林枫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他不要再打搅她平静的生活。”就冲着这句话,他又无数次的找到雯丽,恳求雯丽,自己的诚心终于感动了她。
那天雯丽又看到陈子源站在门口等她,看到他那憔悴、消瘦的脸庞,让人揪心的是他那被爱折磨得不堪一击的身躯斜靠在门上,那一刹那间,雯丽的心忽然明朗起来,她明白她不能这样残忍的割断陈子源对林枫的爱,他们之间的事应该当面作一个了断,隐瞒别人可以,但不能再这样对陈子源隐瞒下去。看着原来处处清高的陈子源为了一个“爱”字竟低下了往日那傲慢的头。在自己面前简直像一条温顺的小绵羊,温顺得不能不让人对他产生怜悯之情。当时她毫不犹豫地走到家里,把林枫寄给她的明信片交给了陈子源,“上面有她的地址!”
陈子源拿起明信片激动得不知是怎麽走出雯丽的家,也不知雯丽又对自己又说了什麽。只是回去简单地准备了几样换洗的衣服,匆匆朝车站赶去。他看了看表,心情十分激动,全神贯注地想着心事,以致虽然看了表上的指针,却没有看清究竟是几点钟。他买了到西宁的车票,根本没有想到时间,也没有想到进站的人群是否是上兰州的那趟车,便随着人流慌慌张张的进站,结果让检票的服务员把他吆喝回候车室。这时他才省悟过来,又翻开衣袖看了看表,这次他看清楚了到西宁的车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出发。他放下行李坐在座位上,想着要见到林枫时的情形,“她见到我会是什麽表情呢?要知道当时我们爱得谁都不能离开谁。她这几年一定受了不少苦,我找到她一定把她接回来,一家人在一起以后再也不分离。不知道孩子长得是什麽模样?像我还是像林枫?她有多高了?她们在那跟谁在一起生活?只怪当时自己太激动,忘记问问雯丽她的情况。”
终于坐上了西去的列车,铿锵有力的车轮声伴着陈子源焦虑的心风驰电掣般的运行着。他坐在硬坐上,过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喧嚣声、一声声小孩的哭闹声和大人的吆喝声以及乘务员维护秩序的高高呵斥声;又有人把脚踩在凳子上,把一件件鼓囊囊的行李放在货架上,“劳驾!让点位置,再放一个包!”的高高叫声。陈子源只是用手支着脑袋专心望着铁路两旁的庄稼地和一排排低矮的农舍,它们唰唰从自己的面前一闪而过,真像那一去不复返的岁月,要想用心抓住时却从你的指逢间匆匆滑过。他回想着与林枫相处时的场面,林枫的笑靥、恬淡的面容就像在他眼前一样。这几年对林枫的牵挂一直让他不能释然,心中就像有压着什麽东西。他到黑龙江农场以后一直让晓斌他们对林枫封锁消息,他怕林枫知道后再一次的来找他;晓斌他们也怕他知道林枫的事难过,也对他封锁了林枫的消息。“小枫你可真傻!为什麽要遭受那麽大的压力把孩子生下来呢?”陈子源想着。
火车在第二天的傍晚终于在陈子源的企盼中到达了兰州车站。他按照明信片上的地址,跳上公共汽车直奔兰州人民医院。
公共车晃晃悠悠的走着,陈子源急得拨开拥挤的人群走到司机跟前对司机说:“师傅,能不能开快点?我有急事!”
司机斜了一眼陈子源,“想快,自己买车去!”
陈子源真想和他争辩几句,但想着马上可以见到林枫了,不能破坏自己的情绪,他忍住了。
终于来到了医院,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门诊大楼静悄悄的,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在寒冷的空空荡荡房间中显得有点暖意。“同志你找人?”在昏暗的角落一位老人紧紧裹着一件军大衣瞅着陈子源问道。
“大叔,妇产科病房怎麽走?”
老人给他指了方向,他没道一声谢,扭头就往后面的一栋楼上冲去。
“请问林枫在吗?”陈子源气喘吁吁的站在护理站旁边的一排矮柜前问一位正在忙碌的年轻护士。那位年轻的护士抬头看着因匆忙奔跑呼吸起伏不定的陈子源,“你是谁?找她有什麽事?看你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年轻的护士白了陈子源一眼,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我是兰城来的,是——是她老乡!”陈子源平静了一下说。
“噢,你是她老乡!大老远来的不容易,快坐!”那位护士立刻露出了笑脸,忙板来凳子放在陈子源身边。
陈子源道了谢,正要问话,一位病人家属跑过来:“护士,五床的针打完了!”
“你坐会儿,我马上来。”护士跟着病人家属对陈子源说道。
陈子源看着病区四周,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的病房里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好像还有产妇因疼痛而发出的时有时无的呻吟声。整个病区的空气中充满一种淡淡的奶腥味儿和消毒药水的味道。诺大的护理站并排摆放着几张桌子、一台体重称、一台饮水机,角落里还有一棵蓊葱翠绿的“滴水观音”。桌子上面放着几摞病例和几只红蓝铅笔,墙上整整齐齐的挂满了各自的职责和一面流动红旗。到处看上去井然有序、窗明几净。
“林枫不在吗?”看着步履轻盈敏捷的年轻护士手中拿着换下的输液瓶走过来时,陈子源站起来问。
年轻的护士没有停下脚步看着他微微笑着:“她刚刚带着梦园和她爱人一起走了。你下楼追,估计还追得上。”她顺手把输液瓶放在桌上。
“什麽?她爱人!”
“是呀!他们可是我们医院很恩爱的一对呢!”护士笑眯眯的说着,没去注意陈子源失色的脸庞,继续拿起红兰铅低着头画着体温单。“林老师是我们科的顶梁柱,她爱人是我们医院有名的一把刀,俩人真是夫唱妻随。林老师温柔贤惠,对我们就像对亲妹妹一样……嗳,人可真是……”她抬头时发现找林枫的人已经不见了。“这人真是奇怪!”她站起来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
陈子源手中提着行李走在街上,路灯照在地面上散发着像月光一样银白色的辉光;街道两边的常青树在夜色中显得阴森而黑暗,呼呼的风吹着万年青的叶子纱纱作响。西北的夜特别寒冷。陈子源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走在哪条街道上,路上稀稀拉拉的一俩个行人都从他身旁匆匆而过。他转过一个弯,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小姑娘像玻璃珠相撞一样的清脆笑声打破陈子源的沉思,他顺着声音望去,前面不远处一男一女手中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慢慢走着,那一对男女不时低下头对小姑娘说着什麽,小姑娘便一阵阵爆发出一串串笑声。“梦园,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再笑!要不然要卡住的。”多熟悉的声音,“是林枫!”陈子源简直要叫出声来。那咯咯笑的小女孩是梦园。陈子源浑身的血简直就要凝固了,他僵硬站在那里不能动弹,嗓子因酸楚而僵硬的隐隐作痛,发不出一点声音。
“梦园咱俩比比看谁跑得快,看谁最先跑到前面那辆车跟前。”一句好听的男中音传来。
“好!妈妈,你当裁判,看着爸爸让他不许耍赖皮!”梦园奶生奶气的声音划破夜空传到陈子源的耳内。
陈子源看着那高高大大的黑色身影半真半价地和梦园比试着,从他的肢体语言和话语上看得出来他是那麽爱梦园,他怕她摔着,紧跟其后;怕她冻着,不时替她扶好帽子、系紧围巾。他看着欢叫着朝前奔跑的梦园,回过身搂着林枫的腰肢,俩人紧紧地依偎着——陈子源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一家,他笑了,但泪水却模糊了双眼……
那夜,他随便找了个旅店,在旅店他想了整整一宿,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林枫现在拥有的幸福和梦园的快乐成长;难过的是从此也许永远的失去了林枫。他不停的想着林枫一家人的快乐而幸福的身影,梦园那“咯咯”的笑声充斥着他的耳膜。“陈子源呀陈子源你现在只是一位从监狱里刚刚释放的犯人,一个连自己生活都成问题的人,你没有任何资格去找她们母女,更没有资格当着林枫的面和她作个了断。自己在狱中时,林枫带着梦园受的委屈一定很多。她现在的生活很平静丈夫也很爱她,我不能为去见她一面而打破她平静的生活,我已经把她伤得太深。从她身边消失掉吧!”陈子源暗暗地想着。第二天他买了车票匆匆登上了回兰城的火车。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陈子源的沉思。
“先生,晚饭时间到了,您看是送到客房还是您直接到餐厅就餐?”电话那头传来服务生礼貌的问话。
“到餐厅就餐。”陈子源挂了电话,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高高的额头在灯光的照射下发着亮光。他放下梳子,轻轻地代上门信步朝餐厅走去。
真是今非昔比,当年陈子源投奔这个地方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店,现在是摇身一变,从一个饱经风霜的老朽一下变成一位风华正茂的窈窕淑女,处处显露出一种高贵典雅。改革开放给中国带来了无限生机,到处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改变。改革也彻底改变了陈子源的生活。从上次离开兰州以后他就关闭了自己那扇“爱”的窗子,发誓要用自己的双手改变自己的人生,要让自己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不能让别人用鄙视的目光来看自己,他有能力也很自信。结果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什麽都有了,有了人人羡慕的公司、车、房和一帮处处都为他着想的铁哥们儿,刘岚的年轻漂亮、对自己的痴情,公司帐目上数字的不停递增……可这一切并没有让他从内心里高兴过,却让他更加思念林枫母女而深深陷在痛苦之中。尤其在刘嫣然丈夫去世的这件事上,让他更清楚的认识到,人生短暂不能轻易放弃亲情,要争取那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能放弃!”他举起拳头对自己说。
陈子源没有坐电梯,他顺着洁净的不锈钢扶手从楼梯上慢慢向下走着。楼梯间铺着大红的绣花地毯,雪白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副副油画,灯光很柔和的照着,一点也不刺眼。每个楼梯的转弯处都站着一个穿戴优雅的迎宾小姐,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甜甜的笑,目光是那样的温暖,就像隔壁家的小妹妹。从楼上的窗子往外望,兰州的夜景也是金碧辉煌,到处是灯的海洋。已经是隆冬,外面起风了夹着细细的雪籽敲打着窗玻璃,雪籽在路灯的照射下看上去像满天飞扬着细细的沙子。风摇曳着树枝东倒西歪的摆动着,潮湿的路面上映着斑斓的霓虹灯。陈子源望着从窗前匆匆而过的车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坐在餐桌前让服务生斟了一杯红葡萄酒,他盯着高脚杯里的红葡萄酒轻轻地晃动着,林枫的笑靥好像出现在琥珀色的酒中。
“明天就去找她。”他想着,小口品着酒,吃了几口菜。他不知道明天见到林枫,她会是什麽样的态度?他假设着见面的场面,但都不能确定到底会是什麽样。他专注的想着,全然没注意到一个人正盯着他看。
“陈大哥,你怎麽在这里?”
陈子源听到叫声着实吓了一跳,他忙抬头看着已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杨书鸣!”陈子源惊讶得叫了一声,“你怎麽在这里?”陈子源站起来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来,坐——坐——”陈子源把杨书鸣让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他打量着杨书鸣,他发福了,原来消瘦的脸现在变成了“满月”,眼睛显得越发小了,整个身子像一堵墙似的横在自己面前。陈子源笑呵呵地看着他。
“陈哥,我们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你到兰州有事?”杨书鸣看了看陈子源,停顿了一下没有等陈子源回答接着又说道“我从那地方出来已经八年了,咱没文凭又有那些经历,所以在老家呆不下去,没办法就来到这里混口饭吃。一开始我在一家汽配店打工,店不大,老板人很好,手把手地教我业务,我也不笨,没多久在业务上就得心应手了,而且生意做的不错,老板见我是个靠得住的人,人也勤快,慢慢把店里的大部分业务交给我处理。陈哥也明白,我是知好歹的人,再说找份工作也不容易,我更珍惜这次机会,干什麽事情都很卖力,店里的事全包,老板家里的力气活也是我去干。老板的独生女在医院当护士,她一有空也到店里帮忙,时间长了我俩就好上了。她父亲也很高兴这件事情,没多久就给我们操办了婚事。现在她父亲在家养老,店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和你弟妹操心。这不,今天来这里刚和一位客户谈完生意,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看你的派头现在也不错,你在……”
“我的公司也销售汽车配件和整车,我们干的是同行!”
“太好了!三句话不离本行,陈哥,我也不和你兜弯子,我现在急需一批145车上的暖风总称和锭子,数量比较大,我在兰州联系了几家都没能上货,正为这事着急呐,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联系到?”杨书鸣伸长脖子眯着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望着陈子源。
陈子源示意杨书鸣和他一起到服务台,他拨通了秘书的电话,问了公司的一些情况,又让秘书联系杨书鸣需要的配件,并交待了发货的地址。
“陈哥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那我们把合同签了,以后要长期合作。”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合同书,俩人分别在上面签上了字。
“书鸣,我看你现在是十足的生意人啊!办公室就在你身上的公文包里呀。”陈子源笑着对杨书鸣说。
“陈哥,千万别笑话我,现在竞争太激烈了,我的公司小,不从小做起,那我以后不要喝西北风。来!我敬陈哥一杯!”杨书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抹了下嘴巴:“那你是到这里出差还是……”杨书鸣这才真正问起陈子源到兰州的目的。
“既不是出差,也不是在这里谈业务,我这次来找人。”陈子源拿起红酒给杨书鸣斟上,示意他端起酒杯,他们相互干了一杯。“书鸣,你还记得咱们在西宁时有人来农场找我的事吧,当时你问我,我没有给你谈。”陈子源大概给杨书鸣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杨书鸣听了直说:“有这样的事?简直像电影里面的故事,你这次来见到她了吗?”
“还没有,我正想着怎样见她合适呐。”陈子源也不和杨书鸣兜弯子,挟着菜直接了当的对杨书鸣说道。
“你知道她地址吗?这地方我熟,我去找她。”
“她在市人民医院妇产科上班,她老公和她在一个科室工作,我怕直接找她让她老公知道不好,也正在想办法呢。”
“市医院妇产科?我老婆也在那里上班,她叫什麽名字?”杨书鸣激动得睁大不大的眼睛看着陈子源大声问。
陈子源说出了林枫的名字。
“许劭寒的夫人!许大夫可是市人民医院妇产科的一把刀,只是听你弟妹讲许大夫的女儿不是他亲生的,但许大夫对她很好,而且他一直没有要自己的孩子。真没想到梦园竟然是你的女儿。不过他们两口子过得相当幸福,许劭寒对夫人的体贴在市人民医院是出了名的,我那口子还经常的在我面前夸他们呢。”杨书鸣面露羡慕的神情看着陈子源说。
陈子源听着这些话,想说出口的话一下不知该怎麽说,他突然觉得来找林枫也许是个错误,他现在该不该再出现在林枫面前,打破她平静的生活。可又回想到自己如果没有她们这一生也许就是没有意义的一生。无论如何要见林枫一面,见见自己的女儿,自己现在有能力让她们过上好日子,不像那年来兰州找她们时自己的情形。他坚定着信念:“他们幸福我很高兴,但我要见见林枫和梦园,而且有可能的话我想把梦园带走。不过,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弟妹知道,我怕传出去影响林枫。”
“见是肯定要见,你放心吧,我去给林枫带信,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不,我想我自己亲自去找她比较好。”
俩人不停的喝着酒,好像要把这几年离别的酒水都要补上一样,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一夜,陈子源喝得烂醉如泥,商场上的无数次应酬他都保持很好的风度,把握得十分有分寸。可今天,在同杨书鸣谈到林枫母女时,他一直压抑的感情得到诠释,在杨书鸣面前他不怕他知道他的过去,因为他们有相同的经历,他不用担心谁知道自己的过去而鄙视他、嘲笑他,虽然他已经是一位成功的商人。而在兰城他总要把自己包裹得严严的,怕别人的触角接触到自己内心的脆弱,怕谈感情。林枫从农场同他离别时的凄凉场面一直以来在他的感情深处无法得到片刻的宁静,也许初恋就像人们所讲的有一种初恋情结吧,那个心结在陈子源的心中牢牢的凝结着,像冰封了一般,许多优秀的女人都想占据他心中的领土,而他总是冷漠地把她们拒之门外。
杨书鸣和陈子源在服务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倒在床上,陈子源不停地、含糊不清地叫着林枫的名字。“哥,你就——就别叫了!明天我就帮你把她——把她给你——找回来,让你们永世不分开!永世……”杨书鸣话还未说完便呼噜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