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界中人不知道所谓“不可知之地”的深浅,不代表辜苏不知道。
通天门作为隐世大宗之一,每百年都会收到修真界其他宗门的供奉。除此之外,隐宗之人在外行走还可以得到各大宗门的优待。
这不仅仅因为身为三大隐宗的人修为比一般人高,还因为三大隐宗各自镇守着修真界的三大不可知之地。
三大不可知之地中各自藏着一颗镇珠用以镇压封印妖界入口。如今通天门一夕覆灭,夺灵冰原没了守护者,夺取镇珠再简单不过。
辜苏将灵石握在掌心时时汲取其中贮存的灵力,并调用灵力附在体表御寒挡风,借赶路的时间一遍一遍在体内运转法诀。
她从前当过魔修也修过仙,但仙魔兼修还是第一次,这让她难得地惊喜了一下,只不过她总感觉这些陌生的法诀似乎有点熟悉。
“苏苏姐姐,苏苏姐姐,阿石好无聊啊。”
“无聊吗?剑冢下一次招收弟子是什么时候?”
“唔……让阿石看看,哦,还有四年零五个月,苏苏姐姐要去吗?”
辜苏闭眼感受一下周围气息和风向,继续缩地成寸前行。
“嗯,好久没提剑了,练练吧。”
“诶,姐姐是打算通过剑冢来对他们下手吗?那万一……万一慕容不回剑冢呢?他现在还和付识花一起在零州州府游历呢!”
“不回剑冢么?”辜苏从储物戒中又取出两块上品灵石,握在手心,无所谓道,“他本来就回不了剑冢。我不会给他机会回去的。”
“苏苏姐姐?”
一块黑石突然凭空跳出来,落到地上化成一个着玄衣面容精致的小童。阿石小心翼翼地看了辜苏一眼,然后试探地伸手牵住辜苏的衣角。
“苏苏姐姐是想到什么了吗?需要阿石帮忙吗?姐姐若是不舒服可以先回冥府休息一下,冥君大人不会说什么的。”
辜苏停下脚步看向阿石,似笑非笑。
阿石不敢与她对视,像是害怕了,又一下变成一块虚在半空的黑石,缩回辜苏掌心。
等辜苏开始赶路阿石才又开口,话里装满了委屈:“苏苏姐姐总是这么喜欢吓阿石、欺负阿石,阿石要向冥君大人告状!”
“无妨,他不会在意的。”直到这时辜苏才真正笑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弯弯,和忘川旁那个妖冶风情的人比起来,简直清丽可人得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阿石暗自滚一圈,又滚一圈,想道,也是,冥君大人每次就只会笑阿石。
唔——阿苏苏姐姐这次提到大人的时候居然还笑了吗?
嗯……要记下来,大人知道了肯定会开心的,不过姐姐的脾气真的越来越奇怪了呢。
就此风雪交程,辜苏整整走了两日,才停了下来。
“苏苏姐姐?”阿石又跳了下来,拖着小短腿走走嗅嗅绕着辜苏站定的地方转了两圈才惊讶道,“苏苏姐姐每次都这么快就找到位置,真讨厌,每次都比阿石快。”
“嗯,敲吧。”辜苏从储物戒中翻出一把剑,“把这层冰敲碎了再叫我,我先睡会。”
说完还横在面前的银剑随着辜苏翻身而上开始变大,幻化至刚好够辜苏躺着时才停止,稳在半空。
阿石闻言还笑着的小脸顿时就僵住了,低头看了一下冰层,又看一眼闭眼躺在剑上的少女,嘴角止不住往下,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苏苏姐姐你又欺负我!这里这么厚这么厚!”他自脚尖开始一直到腰间的位置慢慢石化,接着又抬起已经化作石头的右脚用力地跺着冰面。
跺了约莫一刻钟时间,剑上的少女没有睁开眼。
阿石更加不开心了,收起强行挤出以图“感化”老是欺负自己的辜苏的泪,双脚并拢一下一下跳起又一下一下重重往下砸。
又过了半夜。阿石虽一直跳着,可眼睛却不曾离开辜苏,只是任由他砸个魔音贯耳,他的苏苏姐姐都没抬眼看他。
……
六年后
“慕容哥哥?”付识花看着和她说话说到一半又兀自发起呆来的慕容,小声开口,问他,“慕容哥哥?”
仙魔屏障筑成后,魔界与修真正道的通道被强行阻绝,没能及时返回魔界的魔修魔物们在正道修仙者的围剿下几近销声匿迹。正道和凡俗也因此迎来了几年太平。
虽然没有人知道慕容和付识花二人是如何完成这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的,但这并不妨碍二人之名犹如大风过境刮过所有修仙者之耳,一时间几乎人人都知道有两个出色后生仅凭一己之力就为正道解决了大祸患,剑宗更是因为这件事,在整个修真界的地位都提了不少。
只是慕容自离开通天门后就依着付识花的建议易了容,而付识花能力低微,在符宗更是籍籍无名,并没有画像流出,再加上这件事之后,剑冢长老又派人给慕容送来了许多隐藏气息身份的法宝,慕容和付识花二人倒也可以讨一时清净,可以安心在外接着历练。
两人算得上名利双收。唯一不足的是,自那之后,慕容因与迟蓁多日论道,心有所悟,隐有突破之兆,只差一线之机,可任慕容怎样也没想到,就算是以他的资质,这一线之机竟也这样难得,从通天门之后的五年,慕容始终困在当初的瓶颈上,早前慕容还没坦然面对,但久了就连信心满满的慕容也不能视而不见了,是以付识花和慕容两人从前一人听一人讲的相处就全然变了:
“慕容哥哥,你怎么了,怎么又发起呆?”
“嗯……不对。”
“啊?”
“还是不对。”
“慕容哥哥你在讲什么,识花不明白?”
“就是先前我和迟蓁讨论过……!@¥%……&*虽然迟蓁说此法可行,但是我觉得*&……^$%@……&付师妹觉得呢?”
“啊?”付识花疑惑,“慕容哥哥你在说什么?”
慕容这才回神,看着自己面前云里雾里的付识花,知道自己又重新回到自己一个人悟道的时候,有些遗憾地结束交谈:“算了,她虽然不愿随我们一起,又无缘无故刺了你一剑就走了,下次再遇见等她赔完礼我再问她就是了。”
虽然没有明说这个她是谁,但两人心知肚明,付识花看着神采奕奕又蓦地焉了的慕容,嘴角的笑怎么也没法维持下去,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言不由衷:“好。”
这么说的时候,付识花的脑中又一次掠过了那个满身带血御着剑冲向夺灵冰原深处的身影。哪怕是这么久了,当初那一幕仍经常出现在她梦里,提醒她,自己曾经做了怎么样过分残忍的事情。
她没办法像慕容那样坦然,也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自己开解自己。
迟蓁吗,慕容哥哥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她了吧。
“我是为了不给慕容哥哥留下后患,我是为了不给慕容哥哥留下后患,我是为了不给慕容哥哥留下后患……”
识花默念,好像这样就能抵消掉心中的罪恶和不适。
“只有像慕容哥哥这样单纯的人才会觉得现在迟蓁还能和他谈笑风生、论道讲学。迟蓁当初就能在慕容哥哥有了识花的情况下不知廉耻地和慕容哥哥勾搭在一起,甚至连她死后都能影响到慕容哥哥!这么有心计又有天赋的人,让她活下来的话,慕容哥哥怎么办?”
与慕容游历人间这么久,她看多了话本和传奇,对某些通用的道理很明白:对于像慕容和迟蓁那样的天才而言,所有苦难但凡不能致死都叫机缘。
这个道理迟蓁肯定也懂,所以如果让迟蓁和慕容哥哥对上,慕容哥哥肯定讨不了好!尤其是慕容哥哥到现在都觉得他和迟蓁还能当朋友!一点点防备都没有!
不可以!绝对不行!
“何况慕容哥哥和识花本就是为了仙魔两道和平共处,不过就是牺牲一个通天门而已,难道修真界和凡间那么多性命还抵不过一个隐世宗门吗?”
“我没错!”
想到这,识花看向慕容的眼神又坦荡起来,转移话题道:
“慕容哥哥,今夜我们去看花灯吧。”
说完,她自己就先雀跃起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真是太傻了,光顾着想迟蓁,居然连这么灯会重要的事情都险些忘了。
慕容闻言微微皱眉,他记性很好,可以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和付识花师妹一起去看花灯时那万人空巷的景象。
只是除了那热闹,想起来时,那日闻到的那些挤到他旁边的女人身上浓重的脂粉味、男人的汗臭味、还有被踩了无数次的鞋面让慕容印象更深,只要想一想那一切都好像被摆在鼻尖和眼前,烦人得很。
想着他的眉就皱得更深了。
慕容下意识摇摇头,拒绝道:“看花灯于我修行并无裨益。付师妹,灯会虽则热闹,但你我本是修仙之人,实不应为这些凡俗之事耽误了修行。”
识花听完慕容的回答调皮一笑,相处这么久,她已经很习惯慕容简单粗暴的拒绝了,也知道怎么才能叫他改变主意。她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摇晃道:“可是对识花很有益呀,慕容哥哥,识花陪慕容哥哥去了许多地方,慕容哥哥也陪识花去一次灯会不好吗?求你了,好不好嘛慕容哥哥?识花会很有感悟的。何况,慕容哥哥本就是为红尘而来,本来就该多往这些热闹的地方看看,多经历些人情,才能有所感悟嘛!”
慕容抿唇不语,对付识花的后半段话不予评价——他实在不觉得像那样的地方能给他什么感悟。只是想到她的前半段,还是认真思考起来,上次看完灯会后付识花的心境或修为可有长进?
但是,付师妹的修为……应该是机缘不够吧,长进得似乎并不是很明显。各人缘法不同,要是花灯真的可以对她有益……倒,倒也不是不可……想到这他开口道:“好,如你途中有了什么心得体会我们便立时回来参悟。”
识花得到想要的答案,激动地往前一凑,亲上慕容的左脸,然后红着脸跑开,跑到远处才反应过来一般,转身传音入耳道:“那,那慕容哥哥今晚人定时分见——”
这天下天赋像他这样的人终究太少,他的修行太过简单,机缘易得。所以他跟付识花走得越久就越加无法理解她在修行上的停滞不前。
慕容看着识花远渐远的身影,生平第一次动脑思考与修行无关的事情,越想,心底就越不好意思。
他惊觉这似乎是第一次付师妹对自己说做什么什么对自己的修行可能有益。想起平日付师妹拉着自己东奔西跑希望自己有些体会的场景,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给付师妹带来太多麻烦了。
修行本就是各人自己的事,付师妹却屡屡因为自己耽误修行……加上付师妹平日除了十分腼腆,连自己修行上遇到的问题都不敢与自己讨论……这样看起来,似乎也不能怪付师妹长进不足……
想到这,他又想起剑山对他谆谆教诲的长老和那满山的剑,他差点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会像他一样每日只需要盯着自己修炼就行了的。
慕容已经忘了自己下山多久了,而今拿剑与当时拿剑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同……
他忽然很难过,在这样下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剑山……没有了自己,那些平时喜欢跟自己比试的剑又要互相残杀了,不知道自己再回去的时候又要折断多少柄。
想着,慕容站在原地沉默了一阵,才摇摇头理清自己的情绪,安慰自己,抓紧时间修行才能早日找到自己的道,回到剑山。
他往自己全身丢了一个清尘诀,朝屋里走去:离夜间还久得很,还是再打坐一会悟悟道吧,这样若是付师妹有事,也能多护着她,多少在回剑山前报答师妹的相助之恩。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许。零州府的灯会比书里写得还要热闹,满川莲灯,举目所及,尽皆有情人。
平日的付识花是个再开朗不过的女孩子,左邻右舍的人都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小姑娘,见她红着脸等在慕容院外忍不住调侃她道:“识花妹子今晚穿得好漂亮,是不是又要和你那慕大呆子出去了呀?”
“嗯……”识花正想着待会的灯会,听到有人相问就照实回答了,答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更红了,瞪了调笑自己的妇人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闷闷道,“慕容哥哥才不是呆子呢!婶婶你怎么能这么说慕容哥哥!”
“哎呦?识花妹子这是心疼了还是害羞了?这是不是呆子,可不是婶婶说了算的,这大家脸上那两只眼可不是摆着当摆设的。说起来,今晚这么好的日子,识花妹子是要跟你那慕容哥哥说清楚了?”
“啊啊?什……什么说清楚,婶婶你……你怎么,怎么胡说八道呢!”
“哦?脸皮这么薄,这可不行,婶婶一看就知道你那慕容哥哥可不会来事,识花妹子既然不敢说,看在妹子平日帮了婶婶那么多的份上,要不要婶婶上门替你说合说合?”
“啊!什么嘛,婶婶你、你……你不是还没买酒吗,不是欺负识花了块……快去买酒,识花也有好多事没做,婶婶下次再聊,下次——”
说着,付识花就捂着脸跑进了慕容的院子里了。她跑得太急,加上一直低着头,是以没看见那个在自己身后喊着“哎呦,这话说得,我哪里舍得欺负你……”的妇人黝黑的眼瞳中闪过一抹极快的红光——那是修仙之人最常用的傀儡术……
而远在城郊的几名穿着白色剑宗弟子服中一个貌美女修口中喃喃,无人听见:“我哪里舍得欺负你,我只会让你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