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

阿石看着刚刚从“祭天”回来的辜苏艰难地装着傻白甜的语气开口道：“可是苏苏姐姐，阿石觉得其实符宗付识花也算不上什么大错啊，在很多人看来，选几百个人和选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个人，都会考虑选择后者的。她当时是真的不知情啊。”

“不对的，阿石，没有谁生来就活该被牺牲，无论是以什么名义。”

阿石一眼不眨地看着辜苏，生怕错过她的每个表情，可她全程都很平静。

他跟着辜苏本来就是想要在必要的时候安抚好辜苏，顺便借那个世界迟钝的气运之子来帮辜苏想明白一些事情的。只是他没想到辜苏竟然会选择这样的办法来报复他。她用的秘法要是在之前肯定不成问题，但现在她都跟诸天那边撕成什么样子了，把灵魂递到他们面前，傻子都会趁机抓两手了，何况是那些人。

都怪游戏害人，害得我忍不住沉沦，不然我肯定就拦下了，阿石想。

本来想着让她去收残魂，结果反而差点把她自己搭上，这波有点亏。

过了一会，两人都快到奈何桥的时候，阿石才又试探地问道：

“苏苏姐姐你在难过吗？”

辜苏摇头，阿石从她掌心蹦出，落到桥上。

那样的人，哪里配她难过？

“苏苏姐姐？”

辜苏把视线挪开，皱着眉看着前方的阿浊，一句话也不说就施了法术直接用上火烧起了忘川两岸。

红色的火光里，阿浊看着辜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辜苏又拿出一枝枯桃花，放到阿石手上。

“放好，我去睡个觉休息一下。”

然后纵身一跃，跳下忘川。

阿石把枯桃花收好，拉住阿浊：“那些人来过了？”

阿浊想起来很久之前，那个幻化成冥君的样子到他这里来的人，点点头。

阿石心底颤了一下，但表面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苦口婆心地对阿浊说道：“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什么都不做的话，是不可能变好的。”

阿浊点头，眸光微闪，他看着忘川辜苏跳下去的位置，难过地说道：“可是她不愿意我管。”

……

“你不懂情，所以我接近你，教你动情；你为剑而生，所以我拜入剑冢，以剑击败你；你悟道至上，所以我折断你的筋骨，让你永诀剑道；你爱我，所以我情愿去死。

付识花自谓心怀大善，覆灭我通天门一门上下，所以我要她亲身感受所谓大义所谓牺牲所谓应当是怎样一回事；因为我貌美，毁了我的脸，所以我回来以一张更美的脸容面对她；又因为我道法通透，将我逼进夺灵冰原，所以我修得更精妙的剑法符术；因为我能与慕容说得上话，闯入禁阵意图杀死我，所以我抢走慕容。

通天门自古以来便顺应天命镇守夺灵冰原，而今因我一人满门覆灭；我因仇恨慕容付识花二人明知妖族凶兽现世不加阻拦、丧命其中之人不可胜数；剑冢长老虽有不对，但与一门道统无关，但我心有不忿，借用秘术断人道统，今后千年再无人能以剑得道；我愿以身祭塔，迟浩劫千年；死后愿自罚于九幽忘川万鬼噬心之苦万年不息。”

冥君坐在殿上静静听完三生石里辜苏听不出波澜的话语，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双脚交叉，斜斜放在扶手上，恣意得很。

而座下阿石正苦着脸问道：“冥君大人，苏苏姐姐已经跳下忘川了。再醒来不知又要几万载，那些散布在轮回道的噬魂阵可要收回？”

“收回做什么？”冥君不在意地挥挥手，“人世一日，地府千年。你太将她的话当真了。”

阿石暗自撇嘴，那是您没去过奈何。谁不知道，近几日忘川河热闹，但他没敢说出来：“那些人之前好像去过忘川，苏苏姐姐把忘川两岸都烧了一遍。”

冥君：“嗯，她的动静那么大，也不怪他们发现了。”

阿石：“那怎么办，苏苏姐姐现在可没办法跟他们抗衡……”

冥君闭眼，好像是觉得阿石的话太无聊了：“她知道不是我。”所以不会留手。

“诶？”大人不阻止吗？阿石还没说出来，就想到了忘川彼岸，看着烈火燃燃却一句话也不说的阿浊。他会让阿浊说收敛自己却不敢对冥王开口，只能闭嘴，把话都吞回去。

冥君扬扬手，示意阿石退下。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阿石录下的辜苏这次离开冥府以后所去的世界中见过的风景里。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踏出过这座冥王殿，而分神带回来的和阿石记下的人间依旧冰冷与温暖同在，繁华与荒芜共生。

忘川下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年，辜苏正闭着眼睛承受着业火的烧灼和鬼魂的啃食，忽然一条带着金光的红线落到了她的手上，她低头看着上面的慕容两个字，笑了一下，似是感慨似是欢喜地说了一句，他死了啊。

然后她转移视线看向自己身上的业火，眼神有些闪烁，她想起三生石上那些金字。

好了，欺负你的人不得好死，辜负你的人一生难过。

前世的迟蓁在夺灵冰原蛰伏了不知多少岁月，谁都不知道，甚至连三生石上都没有记载，迟蓁是怎么样在没有魔气和灵气的地方修炼的，她就像一只被恶狼追着的瘸了半条腿的羚羊，拼了命一样修炼了一千年。

等到她终于离开夺灵冰原、甚至和慕容交战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杀了慕容为通天门满门复仇的时候，却在最后关键的地方被天道意识拦住了。

有些人的成长是有代价的，而还有一些人，连他们偶尔心血来潮的试探背后也有无数条命作为他们的垫脚石。通天门就是这样的垫脚石，她能活着，仅仅是因为慕容并不是真的想她死。

多好笑，你看，我通天门满门一生从不敢踏出莽荒山一步，从出生到身死道消都要为了修真界的安宁死守在此，满门多少人想要成仙都只是因为成仙是离开莽荒山的唯一途径。

可如今仅仅因为听从了天道的指引，将误入莽荒山的客人带回宗门就要接受这样的宿命。

若非天道庇护，仅凭他剑宗慕容一介小小剑修，如何能破三大隐宗之一的莽荒通天门的通天塔？如何能凭借那样一个小小的万千里外的一个阵法覆灭通天门一门？

可现在好不容易，她可以一雪旧恨，天却还要告诉她，你不能，你要忍，你能活，就已经是恩赐。

迟蓁在慕容满天的剑里一动都不能动，她看着剑影之后因为认出她却收剑不及而难得有些慌乱的人一下子泪流满面。

百般挣扎，都抵不过命。

“对不起。”曾经不知世事人情的少年终于在目睹自己的满门覆灭后有些温度，他闪身到她面前，速度居然比自己的剑还要快。

“没关系，”迟蓁恨不得将这个人千刀万剐，可唇舌却不受自己控制地说，“我不怪你。”

“你别哭。”

天道警告她，若是想活，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更不要反抗。

“好，我可以去死，”迟蓁笑一下，看着那些剑影没入慕容身体，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祝你成仙。”

说完，她就像沙子一样散掉了。

慕容呆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迟蓁会死。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他在说什么的人，他不想她死，不然不会强行消耗本源也要加速挡在她面前，拼着重伤也要挡掉那些可能会伤到她的剑。

可是她说，她可以去死，祝他成仙，然后就真的死了。

他心口兀的痛起来。

为什么？

……

与迟蓁交战时，慕容只差一步登仙。

与迟蓁交战后，慕容也只差一步登仙。

然而这一步他迈了很多年。

他每每想要突破就会想到迟蓁流泪的眼睛和她的突然死亡。

在真正看到她死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成仙了。

他花了三千年的时间像当初付识花带他走那样，在人间行走。有很多人都曾经和他说过话，他也曾经回应过很多人，没人知道是他亲手摧毁了通天塔放出妖族，也没人知道他曾以一剑挽狂澜。

这个人最后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羽化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