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爱从来都不是万能的，除了你，它什么都给不了我，”他开口的时候明明心底恶意极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自己越说越伤心，他停一下，缓了缓又继续说下去，“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很少很少的人，会把一个人当成自己的全世界，至少我不是。”

他面前的人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眼角掉下来一滴泪，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有变，就好像这些话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可是姜一程知道，她的心一定在他这句话下碎成了很多片。

这个认知并不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时代，留不住我。”

把记忆里所有的话都说完以后，姜一程由衷地感到一种难以用言辞表达的快乐，看着这个以往对自己百般为难，万般不放进心里的人在他三言两语之下就颓丧得像一艘快要沉没的船，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原来践踏一个人的真心，是这样一件痛快的事情。

哪怕他此时并不能控制这具身体露出更加伤人的表情，他也依旧因为她心碎而兀自镇定的样子而被真真实实地取悦到了。

辜苏站在他面前，他整个人呈现出来的那种大悲和大乐交织的矛盾在她看来简直再清楚不过，她整理一下脑中的记忆，伸出手，挡住他的眼睛，而掉落在地的红伞则随着神力的牵动飞到她的另一只手上。

姜一程被蒙住眼的第一个念头像是躲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全身都动不了，大概是被他附身的那个人骨子贱，都已经到了这时候，即便换了一个灵魂，身体也依旧保留着对她的无限依恋，才会在这温柔下动弹不得。

有一件算不上很轻但也不至于多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被她交到了他的手上，她的声音温柔得像人间的一阵晚风，带着如残阳已逝的那样淡淡的惆怅。

巨大的寂静里，他听见她说：“如你所愿。”

他眼前的黑暗消失了，他面前的人也不见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是那把伞，他脑子里跳出来“红尘”两个字，是那把伞的名字。

他想，这个人把伞送给他的意思是她已经不想要这红尘了吗，给一把伞取这种名字不觉得奇怪吗？哈哈哈哈哈哈。

他抬头，却看见她的白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染成了红色的，她在他低头看伞的时候纵身跳下万丈深崖，等他发现时只剩下一抹红色的残影，就像一朵开得正好的血红的凤凰花忽然从枝头往下坠落。

姜一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刚刚观察到的周围都是雪峰，这件事代表着他自己就站在一座更高的山峰上，不然是看不见其他的峰顶的。

他似乎被分割成了尤其极端的两半，一部分的他为着这烂俗狗血的故事结局感到好笑，甚至把它当成一个好玩的梗；而另一部分，他觉得在这个时刻，他的心被某个坠落深渊的人一起带走了，跟着她一起死在那个很轻易就能让一个人九死一生的崖底。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伞，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里掉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你别难过，”他难得好心地出声安慰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你想想，你原先也是这么伤她的心，我只不过把你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已，你有必要难过吗？不是有一句话叫做，男儿有泪不轻弹吗？你能不能出息一点？”

何况你跟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结果，就像那个女人给他讲的故事那样，谁说没有好结局就不是一个结局？就算他本来有机会帮这具被他附身的身体也一样，他自己怎么都追不到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会那么好心地帮另一个人得到她？

何况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和那个女人的过去骚扰他那么久，他们绝对跟自己被困在这里有着莫大的干系，他不借机使坏就不错了，现在能开口安慰已经是极限了，别的实在是不能多求了。

然而他的安慰似乎一无是处，一点用都没有，那颗不属于他的心诚实地依据身体的难过认真地痛了起来。

姜一程没办法，只好把伞握得更紧了：“你看，现在至少你可以回家了，你最好动作快一点，不然迟则生变。”

他直觉那个女人是不会骗他的，她死之前把伞交给他就说明凭着这把伞这个被他附身的人一定能够回家。

面前的风景变得不真实了起来，姜一程觉得自己好像要离开这个时间点了，他决定在最后善良一下，拿着以前听过的一句电影台词劝告道：“人生百态，不止爱情。”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说话说到一半，她脸颊上滑落的泪。她长得太好看，就像天上迷路走失到人间的仙女，她飞扬的白色裙摆看上去就像一朵下个瞬间就要带她离开这令人伤心的俗世的云。你看，她连伤心的时候都能这么引人遐想，要是不让她伤心，岂不是辜负了这份美？

他接着把自己没说完的话说下去：“哥们，你可长点心，不过就是一个女人，何必呢？还是快点回家吧你……”

他说完就消失。

这一次不需要他去触碰一些什么，他就来到了下一个时间点。

他还在这个山崖前，旁边还是那个女人。看着她握着红尘伞看向远方的身影，姜一程不可避免地有些恍惚，毕竟就在刚刚，不到十分钟之前，这个人还在自己面前跳下万丈悬崖，而现在她却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

“你在看什么？”姜一程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就先开口了。他有些惊讶，原来自己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

“战事快要结束了，”辜苏听见声音，回头看他，然后开口，“阿顾，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开心？”

阿顾？姜一程若有所思，原来这个人叫阿顾。

“怎么会，战事一日不止，百姓就一日不得安生，如果可以快点停战，我自然是开心的。只是……”姜一程听见自己开口的声音，“阿白，若是我此番凯旋而去，你会来京师看我为我庆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