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苏，到今夜的此时——天边弯钩一样的月亮都消失了的此时，我有一万一千岁，此前漫长的一万年里，我的掌心从不示人。

——哦，虽然那一万年里，我也没见过半个人……咳咳，不过这种小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隐谷三族里的那个大白胡子老头跟我说过，这么说话比较有逼格，符合我身为妖皇的气质。

好吧，我正经一点，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一万年是吧？那继续。

在此前漫长的一万年里，我的掌心从不示人，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除了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当然，就连我自己也其实不是人，我是一朵花，非常美丽善良纯洁无暇的小白花。

说起来，我的身世非常复杂，从我有意识的时候起，我就一直能听到一个明显一听就知道是瞎忽悠花的声音：

“阿苏，你要修炼。”

那时我还年轻，是一朵弱小可怜又无助但是很能装可爱的小白花，不知道世事险恶、人心复杂，是以很认真的问道：“阿苏是谁？”

“阿苏是你。”

我不死心，又问了一遍：“我是谁？”

那个声音很认真地把自己刚刚的话倒着说了一遍：“你是阿苏。”

确定这个人口中的阿苏就是我以后，我一下子就炸了：“谁取的？这么难听！虽然我只是这个破山谷里一朵平平无奇的小白花，但是我觉得这么烂大街的名字配不上我！我不要叫阿苏！不要！”

“你觉得？”我听到一声邪魅的笑，那笑声中仿佛藏着一个扇形统计图，夹着一分冷酷、二分肆意、三分凉薄、四分冷淡，“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就叫阿苏。”

我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我一个刚刚出生的小白花竟然能遇见资深明学大师。气抖冷！难道因为我菜我就没有展示自己明学功力的机会吗！小白花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不过我也实在想不到到底叫什么名字比较符合我小白花的气质，只好先忍着。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做小白花要学会举一反三，我认为起名字也应该是这样。所以我虽然并不认可这个名字，但也不再反驳，问下一个问题。

——不过，刚刚那句君子报仇到底是谁教我的？本小白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修炼是什么？”

“修炼……”那个声音业务相当不熟练，卡了好久，然后憋出来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虽然我可爱，但是我不是好忽悠的，我一下子就发现了华点：“盲生！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那声音有些气急败坏：“说不出来不能算不知道……意会！……忽悠家的事，能说不知道么？”

“哦豁，好厉害！你一定会用四种方法写‘修炼’这两个字吧！”我用我刚长出来不久的小嫩叶鼓鼓掌，假装自己真的信了，心底暗想，好家伙，这都聊爆了，果然是忽悠家。既然我已经套路出来他的来路，我也就大发慈悲放过他，继而转向下一个问题：“所以我好好的，干嘛要去修炼？”

打断一下，血泪教训啊血泪教训，诸位小可爱们，你们以后要是知道对方是骗子就不要再聊下去了，不然……呜呜呜……

“你不修炼？”那个声音的反应很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挤走那么多花，你说你不修炼？很好，小可爱，你祖宗八十代的棺材板都摁不住了。”

“？？？！！！”

我震惊了，想我平平无奇小白花居然还有祖宗的吗！我惊了，尤其是！原来我的祖宗往上数还有八十代！

QAQ！

喜大普奔，原来我不是孤儿！

“呃，等等，你刚刚说的，我把其他花挤走是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其实本来我可以有很多小伙伴的只是全被我挤走了而已嘛！

QAQ！小白花不是故意的！小白花什么都不知道！

“你后悔了？呵，现在整个有期族地的修炼资源都在你身上，你要是真不修炼，别说是祖宗八十代，八百代都要爬起来打你！”

后悔？呵，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一破山谷不容二白花！我不允许这里还有其他跟我一样可爱的小白花存在！比我差一点可爱的小白花也不行！小白花都不行！

不过……如果我的八百代祖宗都爬起来，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个小破山谷里会多出来至少八百朵小白花！不！我疯了吗！不要！不行！不能！不可以！小白花拒绝！小白花只有成为唯一的小白花，小白花才能感到快乐，这样小白花才可以继续可爱下去！

我当下就疯狂摇头：“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是全山谷的希望！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

那声音可疑地停了一下，有些匪夷所思道：“想不到你这朵花思想觉悟倒是挺高的。”

“是的！”我赶紧追问，“你摁实我祖宗八百代的棺材板了吗？”

“嗯，那当然，这点小……”那声音说着咳了几声，“虽然我一个人要一个个摁过去这么多棺材板真的很辛苦，但是只要阿苏你好好修炼，我再辛苦都是值得的愿意的。”

YOU LOOK LOOK， YOU LOOK LOOK！这一看就是在忽悠我，可惜我当时年少，以为全世界都跟我一样单纯可爱，居然就真的信了。

就此我漫长的修炼就开始了……（唔，虽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什么是修炼。）

虽然我总是嘴嗨把小破山谷叫做小破山谷，但是其实小破山谷很大，至少我一眼看过去，都看不见小破山谷的尽头。不过他可能也就这么个优点了吧，因为虽然小破山谷不小，但是小破山谷是真的很破，整个山谷只有我一朵花以及一个什么都没有湖。

我原本以为那个忽悠我修炼的声音会督促我来的，但是在我答应修炼以后，他几乎没有再出现过，我猜他应该去帮我压我祖宗八百代的棺材板去了，太累所以才没有来找我说话。

但是，老实说，我偶尔其实会有一点点的后悔，我觉得其实他不要压得那么严实也挺好，这样他可能就会偶尔有精力出来跟我说说话了。

因为，我有一点点、一点点、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点的……难过，有一点点点想要有个声音陪陪我。

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点啦，所以就算很久没有出现也没有太大的关系，真的。

在我“修炼”的时候，我发现天上会挂一个一会圆一会缺的、不是很亮的东西，我和它相处了很多很多年，直到很多很多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叫月亮。

月亮真的很奇怪，每天都要变一个样子。而我却怎么都只能变大，不能变小。我很羡慕。因为虽然我们相处了很久，但它几乎从来不跟我说话，我无聊的时候只能玩自己，努力让自己的叶子爬得更远，但它却能那么自由地变大变小，比起我，天上这个东西简直太会玩了。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发现虽然它一天就会变一个样子，但是每当天暗下来三十次它就会变回原先的样子。

我很惊讶，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了。后来我又发现，每当它变得很小的时候，天上就会有很多小小的亮点，一闪一闪的，它是把自己撕碎洒出去了，等到要变圆的时候再慢慢收回来吗？这也太神奇了吧！

我真的很好奇，所以每天晚上它出现的时候，我就会努力挥动我的叶子想要跟它说话，问问它。

但是月亮从来不跟我说话。

我不明白为什么，它明明跟我一个，一个人占据了那么空旷的地方，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是它却从来不搭理我。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生气，因为有时候我会看见那些小亮点从天上掉下去，在天上划一道又一道的线。

你看，月亮从来不说话，但是月亮从来对我没有藏着自己的伤心，它会在我面前掉眼泪，它肯定是把我当自己人！

它比后来我遇见的很多人都要好，哪怕它从来不跟我说话，但是月亮也从来不骗我——月亮的眼泪里全是伤心，而很多人的泪里面都藏着谎言。

我和月亮相对无言过了很多年，月亮的目光一直都注视着我，我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它凉凉的目光里藏着一种力量，每当我沐浴在它的目光之下，就会长大。

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有两片叶子，就像一颗平平无奇的小草，直到我从一棵草长成可以覆盖住整个小破山谷的一大片草、开出湖山旁边的一朵花、再开出可以挤满整个小破山谷的很多朵花以及到最后的……变成一个人。

我感觉我变成一个人以后就算修炼成功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要我修炼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是我还没有修炼成功吗？

怎么可能呢？我感觉变成人以后的我自己特别厉害能打，整个小破山谷没有哪个人、哪朵花可以打得过我！

我一定是已经修炼成功了！

我坐在月亮下面一边跟月亮吐槽那个声音的主人，一边等他摁好我祖宗八百代的棺材板来找我。

可是我等了很久很久，那个声音都没有来。

我忘记我等了有多久，只是记得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头发已经长到脚踝的位置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瞬间我好委屈好伤心，就算有月亮一直看着我，我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好久。

我本来以为，只要我修炼好了，那个声音就会出现的！我真的好想要有个声音跟我说说话，就说一个字也好！真的，一个字就可以了！

月亮一定也很为我难过。

于是那天晚上，我和月亮一直哭到天快亮的时候。

月亮哭得自己都快散掉了。我很害怕，因为月亮的眼泪是月亮撕碎的它自己，每当天上掉下来一颗眼泪，月亮可能就会少掉一点点，我担心月亮也因为哭太久而消失离开我。

天亮起来的时候，我告诉月亮，我们两个都哭得太久了，应该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