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月前

侧屋的灯已经熄了，估摸着青橘白梅已经睡下，姜妩看了看时辰，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分。姜妩拿出一身夜行衣换好，蹑手蹑脚的往丞相府后墙走过去。

姜妩稍微退后两步助跑，一脚登在墙上借力，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轻轻地落在了丞相府后墙的小巷里。月光如水流泻在小巷中，燕铮懒洋洋的靠在墙上，身形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见到姜妩来了，上挑的桃花眼里泛出笑意，两人聊着天往巷子外走去。

姜妩道：“阿铮，你时间算的准么？你怎么知道王兆平这老贼亥时会从鹿平巷过啊？”

燕铮正端详着姜妩刚才塞给自己的扁盒子，漫不经心道：“今天是他大舅子娶第八房小妾的大喜之日，这两个臭味相投的家伙能不聚一聚吗？不过明日王兆平要上朝述职，今日不得不回王家准备一番就是了。”

姜妩心下了然，长岭两地近几年闹了灾，王兆平身为一方父母官非但不开仓放粮，还派兵镇压流民。之前柳菀菀从长岭回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的瘦了一大圈，见多了灾区的生死和人情的复杂，她的气质愈发的缥缈起来，就差披上道袍出家了。

柳家是杏林世家历代御医，以悬壶济世为家训。这次柳家祖孙三辈前往长岭，竟也被王兆平这老狗拦下了，好茶好饭好言好语，就是没个好交代。话可以说，人却出不了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疫情肆虐。后来姜清吉的人查到长岭，这件事才被揭发出来，依旧奈何不了这老贼。

姜妩气的磨了磨牙，差点被凸凹不平的石子路绊倒。燕铮摸摸袖子，掏出一个折叠的气死风灯点上，促狭的笑了一笑：“王氏和姜氏向来水火不容，宅子一在城东一在城北，咱们走过去也得两刻钟，你可别先绊死了。”

姜妩早已对燕铮的挤兑习以为常，闻言只是斜了他一眼，又开始一心想自己的事情。燕铮饶有兴致的看着姜妩一会绊一下，一会磕一下，在姜妩终于要磕到地上的时候良心发现，一把揽住姜妩的腰，将她扶好了才松开手。

正要说些什么，不远处的脚步声已经近了，两人对视一眼，闪到巷子的两侧隐藏起来。

来人果然是王兆平。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轻便的小轿，为了方便，这轿子上除了王家的家徽并没有什么别的装饰，只能从轿子的布料和木材看出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贵。

饶是如此，这四个青年力壮的轿夫也累得气喘吁吁，姜妩气的发笑：这王兆平真不愧是刮尽了民脂民膏，竟肥胖至此！

她从怀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麻药轻轻喷出，只待轿夫走到她身边嗅到时便会四肢无力，昏迷一两个时辰。药罐子柳菀菀特供出品，药效绝对有保障。

王兆平喝酒喝的昏昏沉沉，一心只想赶紧回府搂着新纳的美妾睡觉。不想走着走着轿子突然摇晃起来，再过一会竟直直的墩在地上，差点把他墩的吐在了轿子里。王兆平不由得大怒，喝问道：“轿子都不会抬吗？待会回府，每人领二十板子！”

夜里的小风悠悠的吹过去，吹的王兆平打了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些。

他许久没听见回答，汗毛都竖了起来，正要拉开轿帘瞧一瞧，轿帘唰的一下从外面被拉开了，露出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他正要开口，为首的黑衣人抄起棍子，当头一棍敲晕了他。

姜妩看着手里拿着棍子的燕铮，简直有无数疑问从脑中穿过。他到底从哪摸出来的棍子，姜妩不由得从上到下的来回扫视了几圈燕铮，除了这厮真是腰细腿长挺拔如竹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燕铮大大方方任姜妩打量，桃花眼里笑意又涌了出来。姜妩最近特意找柳菀菀补习了人体经络穴位图，柳菀菀拍着胸脯表示：只要打对了地方，哪怕姜妩把王兆平打得一月下不来床，她也保证看不出一点外伤。姜妩嘿嘿笑了两声，像拖死狗一样从轿子里拖出了王兆平，拳头发出清脆的骨结声，燕铮不忍直视的别过头去。

把王兆平重新拖回轿子里，姜妩轻轻吹出解药，和燕铮两人飞快离去。燕铮目送姜妩翻回丞相府，耸了耸肩，也往公主府走去。

一夜无梦。

........

第二日姜清吉上朝回府，午膳期间讲起了朝中趣事：“不知道王兆平是怎么了，好像被谁打了一顿似的，那一张大脸青白交错，应了卯交了折子就告病了，爹看着心中十分快活，不知道是菩萨显灵还是被请了家法，真是痛快，痛快！”

姜妩表面上矜持的盯着桌上的八宝鸭子一心吃饭，心里早就跟着姜清吉眉飞色舞。柳菀菀说的果真没错，明日就请她去醉仙楼用午膳，两人逛一逛大兴街，还有半月便是崔游的十六岁生辰，去雅斋挑两本书作为生辰之礼正好。

姜妩正为自己聪明的小脑瓜骄傲，姜清吉已经吃完了饭：“种粮不易，你将碗中食物吃完之后来书房一趟，我在书房等你。”

姜妩一粒一粒的扒完了米饭，趁这机会抓紧默背了这几日温习过的所有功课，回想了殴打王兆平时的全部过程，确定自己没露出任何马脚，这才放下了心，整了整裙摆走到了书房。

“父亲，我来了，可以进来吗？”

“进。”

姜清吉坐在桌边喝茶，此时正看着姜妩推门进来，问道：“今日功课如何？”

姜妩按照先前温习过的一一答了，姜清吉又问：“你可知齐光二字何解？讲来我听听。”姜清吉的书房布局简洁明了，除了书架和处理公务的书桌，基本没有别的。

最醒目的应当是墙上挂着的字，“齐光”。这幅字无甚稀奇，字形尚可，力道欠缺，是姜妩十岁那年写的。不仅挂在姜清吉的书房内，姜妩院子的匾额也是姜清吉所提的齐光二字。齐光，与日月兮齐光。

姜清吉没有嫡子，膝下只有这个女儿，从小把姜妩当做男儿养大，从来不掩藏自己栽培姜妩的决心。

姜妩没有回答，但姜清吉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待姜妩退出书房后，他悠悠的叹了口气。

今上时日无多，幼帝登基主少国疑，朝中又是一次大洗牌。一场大乱近在眼前，而姜妩还是无知稚子。聪慧有余经验不足，成天跟着燕铮走街串巷招猫逗狗。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吧。茶水上的白雾袅袅升起，姜清吉的脸掩在雾中，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