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旭从宫中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宫城前无人行走，只有黄府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门前。马车夫半睡半醒之间看到黄旭走出来，翻下马车道：“大人，您回府吗？”

黄旭疲惫的摆手，钻进了马车：“回府。”

马车晃晃悠悠，车里的安神香气徐徐上升，却不能给黄旭的心绪带来平静。他手肘撑在案桌上，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回想起方才的情形来。

刘福安把他叫到偏殿，张庆给他的眼角上了点药，还要包扎的时候，被黄旭拦住了。这点伤还不算什么，但是带着绷带出宫就太显眼了。随后刘福安客客气气的送他到宫门口，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眯眯的看着黄旭，简直叫他心里发慌。

黄旭深深叹气，决定连夜写信，为自己找几个左膀右臂。

夜色已深，黄旭的书房依旧亮着灯光。他伸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把写好的信递给自己的小厮：“明日一早，你就把这封信送到归阳公主府上，另一封送到薛府。”

小厮应声称是，黄旭这才整顿衣冠，依旧坐在书房中，睡意全无。

今日临邑王之事，他以不宜贸然出兵为由，暂缓了皇帝的要求。亏得皇帝不太了解世事，不然这有些拙劣的理由，只怕瞒不过明眼人。

临邑王以卑贱的奴仆之身成为老临邑王最信任的近臣，杀掉了老临邑王不只一个儿子，才得以登基。称王之后连灭周边七国，还组建了一支足以和蜀地抗衡的兵力。

这份枭雄心性的人，怎么会因为蝇头小利放弃更大的利益呢？现在按兵不动，无非是在衡量大秦的实力。

眼下还不要紧，日南偏远，传递消息需要一定时间。但是几个月之后，至多一年，临邑王就会卷土重来。在那之前，他必须找到几个效忠于自己的，且有一战之力的官员。

归阳公主驸马和汝南薛氏第五子就是很好的选择。

归阳公主驸马荀畔是义兴荀氏的嫡出子弟，他的哥哥就是前几日力阻燕铮封郡公的尚书荀威。义兴荀氏是高门大族，荀畔之兄高居尚书之位，自己又有帝婿之贵，是个十分尊贵有分量的人。加上荀威前几日的表现，更坚定了黄旭招揽他的决心。

至于汝南薛氏的五子薛逸少，他的父亲薛业位列八公，与自己还算交好，曾经在一次清谈中道：“我儿逸少是我最得意的子弟，他的才能不下于楚凌。”

虽然薛业未免有爱子过甚之嫌，但他素来具有识人之能，薛逸少应当还是芝兰玉树的可用之才。

黄旭思虑一夜，好不容易想出补救之法，恨不得即刻就到了第二天，能让他的计划得以实施。

黄旭一夜未眠，随后几日在薛府与归阳公主府奔走，终于在三日之后面见皇帝。当日宫中便传下三道圣旨：荀畔拜秘书丞、义兴太守，迁征北将军。迁薛逸少为江州太守，护军将军。拜蔡襄为司徒，即刻就任。

三人皆是由江陵太守黄旭提拔，几乎可以说就是黄旭的党羽。三人需要在京述职，因此都在接到圣旨的第二天入宫。

次日，薛逸少入宫，见黄旭不在翰林院，便向旁边的翰林院待招询问。得知黄旭现在廷尉，便前去廷尉寻找。

黄旭正在廷尉处置蔡襄。

朝廷召蔡襄为司徒已经三年，蔡襄拒不就职。昨日再下圣旨，并命侍中与黄门郎相请，蔡襄依旧不就职，只是派身边的主簿前去推辞。来来往往十几次，连蔡襄的影子都没见着，黄旭大怒，上书请求严惩蔡襄，朝中之人纷纷附和。

有人说蔡襄傲慢，不听皇帝的诏令，有悖人臣的德行，需要将他拿下，明正典刑。随后就有人附和，应当将大逆不道的蔡襄送往廷尉进行惩处，以警示那些竟敢藐视皇威的人。

蔡襄虽然在家高卧，但依旧得到了消息，听说群臣齐齐上奏，竟没有一丝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他就惊慌起来，身着罪人的素服，带着家中的子弟，在宫阙门口磕头谢罪，并自己走到廷尉处，等候惩处。

薛逸少到时，黄旭正在思考如何惩处蔡襄，见到薛逸少到来大喜，将他叫到身边：“蔡襄不响应朝廷的征召，再三拒绝，今日一共传唤他十多次，竟敢只让他的主簿前来，简直是藐视朝廷，大不敬之罪！长此以往，君主如何立威，大臣如何御下？”

薛逸少没有表态，只是问道：“那您打算如何处置蔡襄的不敬之罪呢？”

黄旭道：“处死蔡襄，以儆效尤。”

黄旭说这些并不是没有私心的。他征召薛逸少时再三相请，薛逸少也是百般推辞。他今日这话，一方面是真的要处死蔡襄，另一方面则是要杀鸡儆猴，让薛逸少这些尊贵的世家贵族明白，就算地位尊崇，做事情过了头，就是要死的。

薛逸少还没有说什么，荀畔也到了廷尉，对着两人行礼。待黄旭与薛逸少回礼后，荀畔便对黄旭道：“大人要如何处置蔡襄呢？”

薛逸少见黄旭不欲再答，便道：“大人的意思是处死，以儆效尤。”

荀畔听闻反而更加严肃，向黄旭拱手道：“请黄大人听我一言。”

黄旭正是不高兴的时候，知道荀畔恐怕要说些自己不爱听的话，直从鼻子里出气，勉强维持士大夫的礼节，不情愿的道：“有话但讲不妨。”

荀畔不紧不慢：“蔡襄今日的形状，就会引来明日齐桓公与晋文公一般的作为啊。”

他抖动袖子，深深的拜下去：“下官请大人三思。”

薛逸少紧跟其后：“请大人三思。”

黄旭面目扭曲了一会，提着一口气，将这二人扶起来道：“诸位说的有理，受教了。”

随后黄旭解散了廷尉商讨的众人，只说明日就见分晓。姜清吉全程无话，随着人流默默的离开了。

——姜府——

姜妩晚膳时，从姜清吉那里听说了荀畔的话，气的饭也没吃两口，就告辞回房了。青橘看着姜妩愤怒的舞剑，剑气将她自己近来无事种的花削的七零八落，好奇道：“小姐，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姜妩收剑在手，柳眉皱起：“不过是一些猜疑忠良的小人之举，你看我有生气吗？”

青橘连忙摇头，心里默默腹诽：“这还没生气？平日里这些花掉了一瓣都宝贝，今日都快削秃了，也没见你看上一眼。小姐啊小姐，怎么气成这样。”

姜妩看见青橘摇头，气哼哼的回房间去了，青橘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