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进京的路是罗子蕴坐的最焦虑的一次。她一想到身后跟着的是董国人,她就莫名的担忧。
董国过去确实是战败方,但是今天他们来访,这气势看似低调,却颇有些暗地目中无人的嚣张。他们应是有备而来。
她不希望两国再次交战,因为离董国最近的城市就是邺城,如果交战,最先沦为战场的就是邺城。死伤上百上千都是小数目。但是,那是她的故土。
“姐。你别担心。”罗镜贤忽然在外面说道。罗子蕴不知他怎么就知道她担心了,道;“你怎么知道我担不担心?”
罗镜贤道:“猜的。毕竟邺城离董国那么近。你是担心两国再打起来吧?”
罗子蕴被说中心事,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
罗镜贤道:“我估摸着,不会再打起来。毕竟现在已经不只是两个国家的事了。”
罗子蕴奇道:“这怎么说?”
罗镜贤道:“你常年足不出户,应该是没有听说。漠北地带新起一国,名褚。那一带人行事霸道蛮横,也是出了名的。前几年一直在内乱,前段时间,也不知是谁,好能耐,将四方混乱平齐,自立为王,建国褚。”
罗子蕴道:“这我确实没有听说。”
罗镜贤接着讲道:“董国遣人来此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但动机确实不敢说完全单纯。不论他是单纯的谈和还是请求联盟,或是暗探皇上现在的想法,都不可轻视。但要说董国再犯,不大可能,我们现在打起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两败俱伤,褚国气色刚成,自然要坐收渔翁之利;一是我们中有一方战败,胜者则会单个与褚国对立。这对我们任何一方都不利。所以极大可能是谈和,只怕是他们别有动机,是我们猜不到的。”
罗子蕴道:“如此最好。”
罗镜贤问:“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质子这件事的真实性。”
罗子蕴道:“一定有人跟我讲过。只是我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罗子蕴道:“大概……是五六岁……但是我不是从小就在罗府长大的吗,为什么那个人我好像不认识呢?”
罗镜贤思考一番,忽然道:“不对!你好像不是一直就在罗府的。”
“什么?”罗子蕴蒙了,“怎么可能?”
罗镜贤细细回想道:“那时罗府在两个地方,我是先搬过来的,你大概也就是五六岁的时候搬到邺城来。先前……你一直在京城……住在舅舅家。”
这与罗子蕴那段空白的记忆刚好对上了,但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些为什么我之前都不知道?”
罗镜贤道:“这些小时候的事,没人去计较,不记得也没有什么的。”
“怎么会不重要!”罗子蕴着急了。罗镜贤对她这次突然的着急颇为惊讶,他问:“四五岁也就刚开始记事,不记得又有什么的?”
罗子蕴不说话,却激动得呼吸急促起来,她记忆里一直有一个画面,一个衣衫褴褛的蒙面妇人蹲在她面前,拿手指蘸着水在一个旧桌子上写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蕴”
边上好像有另一个年轻的女子看着她笑,但是她记不清那个女子的面容。她可以断定那不是罗家,但是除了这个画面,她的记忆全是关于罗府的,她再怎么想,关于小时候的记忆,都只是自己院子里那两棵玉兰树,正对着房门的石板路,墨色的书桌,月白色的床幔,黑漆桌椅花架,父亲房里那两朵硕大的蔷薇花……为什么就是没有那个画面,为什么没有!
“你知不知道……”她正要问舅舅的住所,忽然想起何氏一家全数被抄,哪里是还能进去的地方。这么一想,便又想到已故的母亲,罗子蕴瞬间觉得胸口闷不过气来。
“什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罗镜贤回身问道,出于礼节,他没有掀开车帷,但是他感觉罗子蕴这样说话一惊一乍的,很是奇怪。
“你昨晚还晕过去了,今天又这样,要是不舒服,就在这停一停吧,反正今天也到不了,找个地方住下,我给你找大夫去。”
罗子蕴现在脑子里乱做一团,原本是即将得知真相的激动,而后又是白高兴后的失落,再然后又是想到母亲已故的悲痛。她一股强烈的情绪哽在脖子里,涨红了脸,憋得难受。说不出话来。
罗镜贤跟边上的侍卫说道:“马上找个客栈停下来,大小姐不舒服。”
不一会,马车停了,罗镜贤回头道:“下来吧,歇一会。”
罗子蕴没讲话,但是掀开车帷慢慢走了下来。后面纪平铮的护送队也停了下来,纪平铮掀开窗帘,只看见两个背影,一个是罗子蕴的,一个是罗镜贤的。另外两个马车也下来两个女子,一个身形瘦削,体态有些羸弱,另一个女子比她高些,两人穿着相似,走得虽然近,但是相互间有一种明显的疏离感。
后面他们总共三个马车,最后一个马车是拉货的,几人大约是把车停进了那客栈的后院去了。路前空了,他的马车也接着往前走了。纪平铮放下窗帘。
“殿下在看什么?”
一个骑着马走在他马车边上的黑衣男子道。
这是纪平铮的贴身侍卫,梁庚元。
“没什么。”
“殿下若是有喜欢的厉国女子……”
“多嘴!”纪平铮冷冷地打断他,“此番为谈和之行。言行皆要谨慎。”
“属下多言,殿下恕罪。”
梁庚元嘴上这样说着,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歉意。
纪平铮是不想让他来的,因为实际上他并不喜欢这个侍卫,梁庚元一点都不怕他,在董国,自从他当上太子,而纪沛川被送去厉国后,他就是所有皇子中权力最大的,原本给纪沛川划的封地也被默许驻扎了他的军马,他深知他那几个皇弟都只是明着跟他好,就是忌惮他手里的权力,其实谁都不服谁。
“今天应该又要歇一晚,明天就能到了。”
纪平铮道:“无碍。”
客栈内。
罗子蕴被强行看了大夫,大夫给她写了些活血化瘀的药方,说她心有郁结,又开了些清火的,说她肝火有些旺了,劝她平日火气不要过大,伤肝。罗子蕴听一半有些不大乐意,但是又听他劝火气不能太大,她又消了气,也是每次发完脾气胸口下方都火辣辣地难受,她没说话,转头想去找宋璇,才发现宋璇脸色不太好,站着都有些晃悠悠的,她又暗暗跟大夫说:“你去看看那个绿衣的姑娘,她脸色不太好,哎,别说是我让你去看的。”
大夫望了她一眼,转身就去找宋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