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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个卖伞的老头,在西湖上转悠躲避城管摆下竹篓就开始拿出自己做的雨伞售卖。”

“西湖的城管都知道他,可显然谁也劝不动他。”

“三百多一把,哪怕是手工的你说谁会买?”

“老头的年纪不似乎有八十了,可遇到事情了就喜欢往地上躺。”

“你说这谁拦得住他,谁能跟他讲道理?”

“他时常说自己不是来卖伞的,还为了等一个人。”

“但他似乎也忘了他要等的人在哪座桥上等他,西湖上的桥可多了。”

“我怀疑他老年痴呆,但有时候看着又不像。”

“他总在最出名的几座桥上徘徊,哪里人多就放下小板凳开始售卖。”

“有时候我也分不清,他是来卖伞的还是等人的。”

“又或者,两者皆是。”

我叫路桥,是个记者。

因为领导的需要,来西湖采风已经一个星期了。

我始终觉得自己拍的照片不够好,不知道缺了什么。

这一个星期我每天都可以看见他,就是那个卖伞的老头。

关于他的事情我是从周围人的描述中拼接出来的,而今天的我真的太好奇了想去问问他。

“买伞不?”断桥上老头冲我笑了笑。

一嘴方言让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大爷,听说你这桥上不光卖伞。还为了等人?”我连忙询问。

“咋了?小伙?我也注意到你这些天老看着我,要不你买把伞我和你说道说道?”老头从竹篓里拿了把油纸伞,伞面是灰的特别的朴素。

“三百一把,拍照可好看了。”老头忽悠着打开了伞在我面前晃了晃。

此时我才发现伞内是白的,和伞面完全不一样。

出公差的经费本就不多,但看着老头的眼神我还是掏出了口袋里的钱。

老人笑着将伞合上递给了我,指了指一旁的石墩让我坐下开始给我讲起了一个故事。

小时候老下雨,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个年代念的还是私塾,我有个朋友叫狗子。

狗子那年十一岁,就在前面不远的私塾。

一间房里上课的一般不会超过十人。

一到放学显然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候。

每个人都会窜出私塾,朝自己家的方向狂奔。

男孩子淋雨没什么,因为老下雨所以私塾里老有个女孩子孤零零的站着。

女孩子姓白,在等雨停了以后走。

狗子那天拿着伞等到了最后,就跟小白搭了讪。

“等什么呢?”狗子询问。

“你看见我的雨伞了吗?”小白反问狗子。

狗子当时肯定是心虚的,因为狗子没伞。

狗子手里的灰伞其实就是小白的白伞,狗子拿回家之后自己用墨水染黑了之后晾干成的灰伞。

“我怎么可能见到。”狗子特别的心虚。

“我伞丢了,爸妈知道了会打我。所以我只能等着雨停了再回去,身上是干的这样爸妈就不会知道我丢伞了。”小白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狗子明白只能假装绅士的撑起外灰里白的灰伞,带着小白先回家然后再自己回家。

第二天雨特别的大。

放学的时候小白又等到了最后,狗子心中有愧则继续带她回家。

那一个星期都下着连绵的小雨,而狗子也接连送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之后,雨停了。

但狗子还是每天准时准点的等着小白,狗子会说:“万一走一半下雨了呢?我好把伞撑起来啊?”

那段时间,狗子一直期盼着下雨。

而一休息,狗子就会去灵隐路巷口的亲戚家学做伞。

但那天之后天气总是格外的晴,狗子一直找不到机会但放学总陪着小白一起走。

一个月后又是一场小雨。

狗子终于有机会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那把自己做的大伞。

狗子笑着:“这是不是你丢的那把?”

“我的伞没这个大,而且也不是你这个颜色。比这把白多了,好看多了。”小白反驳道。

狗子看着自己跟着师傅学的伞面,因为好材料都要拿去卖。狗子只能用剩下的材料,手上都是崩开的伤口才做好了这一把伞就等着下雨天的时候拿出来给小白。

“你这伞是哪里偷的吧?我不要。要不,你就用你的伞带我回家!”小白说着指着狗子另一只手里黑白相间的伞,并将狗子坐的伞藏在了身后。

就这样,他们不管是下不下雨之后都一起放学。

后来狗子和小白谈恋爱了,聊起来才知道。

小白第一天就知道伞是狗子偷的。

不要狗子做的伞,不过只是喜欢上了狗子。想和他一直走下去罢了,可惜天不遂人愿。

老头说完站起了身,从断桥路过去往了长桥走去。

我愣在了原地,看着断桥想起了白蛇和许仙。他们不也是从一把伞开始的?

我望着手里的内灰外白的伞,白衣的不正是白素贞、灰衣的也正是药房的许仙啊!

在长桥追上了老头时,老头笑呵呵的望着我:“怎么?一把还不够?”

“你就是狗子吧?”我追问道。

“我的故事还很多,但是伞你还要吗?”老头从竹篓里又拿出了一把。

这一次伞终于有了颜色,是红色的。

像是一把喜伞。

“三百!”老头乐呵着。

我自然是掏钱了。

我做伞的那个亲戚,就叫他小王吧。

小王是个做伞的好手,有个女朋友叫小蝶。

他们感情特别好,小王总说要做一把最好的伞去提亲。

但每一把小王都不满意,小蝶也总是等着小王做一把最满意的。

等着等着,小王做好了一把红红的喜伞,但世道就变了。

1937年10月26日,日军从杭州湾登陆。

小王没什么办法,被拉去参军了。

小王做了一辈子的伞,哪会什么打日本鬼子。

但没什么办法,是壮丁就得去打仗。

记得前一天,小王才和小蝶说清楚。

说第二天带着喜伞去提亲,可第二天就上了战场。

小王只能一边打,一边退。

从淞沪退到了南京,从南京退到了武汉、重庆。

部队越走越远,小王和小蝶越来越远。

这一战打了八年,八年抗战胜利,日本无条件投降。

小王带着伤终于可以回杭州了,回到了老家的小王喜伞早已经没了。

重新做了一把之后,小王想带着伞去提亲。

可小蝶不见了,找不到小蝶的小王在灵隐路的巷头盘下了一家小店。

没日没夜的做伞,做伞卖伞。

小王就想在巷子口再遇见一次小蝶,把喜伞交给小蝶去提亲。

小王知道小蝶不见了,但他们曾经在一起的地方不会不见。

老头说完擦了擦眼角起身又走了,这次有些远。

从长桥去了西冷桥,我看着喜伞知道这个故事假不了。

而长桥之上的故事不就是凄美的梁祝,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的结局也就是化成了蝴蝶。

耳边我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梁祝的歌曲,眼前似乎也看见两只蝴蝶。

从一个琴音开始,萦绕着琴音翩翩的飞。

第三次追上老头,是在西冷桥之上。

“你难不成还要?”老头看着我带着笑容,仿佛已经和我成了好友。

那是我手头最后的三百,左右两边各夹着一只伞极为狼狈的喘着粗气。

老头年纪不但此时比我从容的多。

老头笑着抽出了竹篓里的伞,此时我笑出了声。

那并不是什么雨伞,而是喝鸡尾酒的时候装点在上面的那种装饰伞。

一对两只,一红一黄。

“等等,这也三百?”我尴尬尬的笑着,连忙把钱收了回来。

老人笑着递给了我:“这个不要钱,这是我最后的伞了。”

我将信将疑的抓过了两只装饰伞,别说还有些可爱。

我说说我的故事吧?

我姓王叫王忘,可我记性似乎特别好。

也是因为王忘,听起来像是小狗汪汪叫所以有人叫我狗子。

狗子是我,小王也是我。

我参过军,打过仗

可我显然一直忘不了她,我也一生未娶。

去年吧,我再也做不动伞了。

现在想想我似乎一辈子都在做伞,可我后来再也没有遇见过她。

可能她觉得这个地方让她伤心,所以再没来过。

她叫白晓蝶,小白是她、小蝶也是她。

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那天我咳嗽的厉害,去了医院。

医生说是肺炎,让我戒烟。

我却想着不如早点死了算了,在走廊里吸烟被护士教训了。

说我为老不尊,我走去了一楼那里还有医生。

我就去了住院部,在住院部的小花坛前我再一次见到了她。

当时我就掐灭了烟,我想过无数种相遇。

但从未想过是这样,她在亭子里坐着轮椅。

身边是一个和她长的很像的小女孩,女孩二十多推着她。

轮椅上的就是她,我连忙上前询问。

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说她叫白晓蝶。

二十多岁的是她孙女,点着脑袋说自己奶奶就叫白晓蝶。

但她却不认得我,一个劲的摇头。

小女孩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她奶奶的街坊。

以前一起上过私塾,一起卖过雨伞。

当然没敢说一起谈过恋爱,就差上门提亲了。

那天是她孙女和我说的话,说奶奶心脏不好、而且有些健忘。

说下个星期有个手术,但手术风险很大。

我光说话觉得不是特别好意思,就请她们喝了咖啡。

咖啡那东西我哪里懂,女孩子就帮我们点了。

女孩子自己点了咖啡,给我们两个各点了一杯柠檬水。

她说奶奶就爱喝带蜂蜜的柠檬水,这两把小伞就是当时柠檬水上的装饰。

她一把,我一把。

那天我知道了她结了婚,生了好几个孩子。

孩子们又生了孙子,一家团圆和我不一样。

我想也应该这样,一个人等就够了没必要两个都单着。

我又问了那孩子,她奶奶老伴的事情。

她说爷爷早死了,你别说我还挺开心。

当时我就想着戒烟了,多活几年。

等白晓蝶手术好了,就去找她。

把这些年留着卖不出去的那些伞都给她,以后的日子都对她好。

我跟小女孩说,奶奶治好了之后带来西湖上转转。

当年我就是在西湖边,灵隐路卖伞。

说痴呆的话,带来看看说不定就能想起什么。

我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之后就开始每天来西湖这里等。

但可惜我没等到,等我反应过来再去医院。

医院说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我再三恳求也没用。

老人说道这里站起了身:“等不到了,可能已经死了吧。得亏我戒了烟,还想多活几年。这些伞我也不要了,都给你了。”

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湿漉漉的,感觉眼眶里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我对着老人开口道:“一定只是忘记了,下个星期的今天。这个点来等,白晓蝶一定会来!”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就那么说了,此时我才想到西冷桥的故事。

钱塘才女苏小小与当朝宰相之子阮郁的爱情,还有那首诗苏小小的诗: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此时又看见远处慕才亭,上面有两副楹联:

金粉六朝香车何处,才华一代青冢犹存。

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著西泠。

等我回过神,老头已经提着竹篓远去。头也不回对我比着的手势,似乎是信了我说的话。

“你公费就是这样花完的?”老板看着一脸的不解,看着桌上的几把伞。

一把灰伞、一把喜伞、一对装饰伞。

“是的,但是我求您了。报道一篇文章吧,说不定白晓蝶没死只是忘记了,发了这篇文章的话她孙女就能带着她下个星期去西湖了。”我说着双手合十带着恳求。

老板陷入了沉默点着脑袋:“你去写吧,别耽误了人家的事。”

新闻稿件发于三天前,今天我也如约到了西湖。

今天来西湖的人莫名的多,慕才亭里我似乎应约看见了一对老人。

坐着相谈甚欢,此时我才想起我是记者。

我拍下了我关于西湖最美的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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