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书房里听训的刘石星忍不住想出了神,他仿佛能看到姐姐揣着包袱疲于奔命的情形,当他们好不容易像老鼠一样藏到暗处,刘家安排的人又会挥舞着大棒把人赶出来,如此往复,直至刘石梅和蔡临风筋疲力竭。
哎……
嘚嘚嘚,敲击桌面的声响惊醒了某人,他眨眨眼以为父亲有事要说,于是应道:“什么事。”
刘石星被刘老爷盯了片刻,那眼神说不清楚反正他有点脊背发寒,随即集中注意力到棋盘上去,那只指点江山的手点在两颗白子最后停的地方——东城郊,刘家茶行所在,刘老爷说:“你现在骑马过去,你娘和南姑娘差不多要到了。”
娘和南小朵也去,是不是意味着:“游戏结束了。”刘石星问。
“尚早,你去了就知道了。”刘老爷只说了一句就赶人。
好吧,刘石星那口气是松不了了,他深切明白一件事——老爹今夜要让他们姐弟认清一个事实,就是在曹家县里,他们翅膀不够硬,插翅难飞!
刘石星想着自己和关三姑娘的事,不住挥鞭催促,马蹄声惊急,夜风呼呼划过耳边。
过了米行,过了药行,过了码头,他终于来到茶行在的东城郊,刘家联排的铺子大门敞着,汽车的灯,火把的光把铺子前面照亮,刘石星拉紧缰绳:“吁!”
马儿停了一下,胡总管看到了他,快步上来为刘石星牵马。刘石星则翻身跳了下来,他一落地就问:“娘在哪儿?”
胡总管回答:“和南姑娘在茶行里,他们都在等你呢,九爷。”
等他,刘石星心头一沉,有种被人用线绳捆住手脚当成提线木偶的滋味,不知道刘石梅心里想清楚没有。
怀揣着沉重的心情,刘石星大步走进茶行的后院,后院的堂屋亮了灯光,两个人坐着,两个人站着,站着的男女狼狈得很,刘石梅穿着丫鬟的衣裙,裙摆上都是泥巴,而蔡临风也是灰头土脸气喘吁吁,额头上的汗都没下去,光一打显得油头粉面。
刘石星调转视线,娘亲正座在椅子上悠然地喝着茶,另一个家伙正嗑着瓜子。
“我来了。”刘石星呼出一口长气后说道。
他一说话,四个人,八双眼睛都瞧了过来,每个人神色各异,但只有南小朵脸上表现出欢喜。
她笑着招招手:“刘石星,来来来,就差你了。”
刘石星后颈一凉,总不住联想到是路西法在冲自己招手,南小朵现在犹如一把削铁如泥的剑,而老爹正挥动它砍瓜切菜。
刘石梅和自己就是那瓜菜,咚咚,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剁碎,他下意识摸上脖子,确认它还连着自己英俊的小脑瓜。
“刘石星,想什么呢,过来!”这回是娘亲叫他,脸色严肃。
“我就过来。”
被娘亲眼神警告着的青年,快步上前坐在南小朵指定的位置上,他看着姐姐,刘石梅也看着他。
“好了,人都到齐了,现在有请翅膀没硬就吆五喝六的两位当事人说一说今晚的感受,刘石星你先开始。”南小朵拍拍手说,她总能当面落人脸面,让你羞于启齿。
刘石星臊红了脸,先试探的喊了一声娘,刘夫人冷冷道:“让你说话,哑巴了。”
行,娘和南小朵是一边的,他认命的看着姐姐和蔡临风开口:“姐,爹和娘早上给过你机会,让你自己想清楚,可你还是一意孤行,利用五妹逃出刘家和蔡临风私奔。”
“我没有错,我……”刘石梅正要狡辩,刘夫人立刻呵斥她:“没让你说话,教你二十几年白教了!”
娘亲的态度极尽刻薄,不但刘石星感觉到疏远,恐怕刘石梅也察觉到了,她眼眶瞬间就红了,咬着下唇不再吭声。
刘石星继续:“你今晚到处被撵,就是爹安排的,他把你和蔡临风当猴耍,整个曹家县就是老爹手里的一盘棋。”
“你们竟然将计就计。”还不算笨的蔡临风惊愕的瞪上刘石星,他一瞪目就成了三白眼十分难看。
刘石星惨淡的笑了起来:“是啊,难道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其他都是笨蛋?”曹家县聪明人里有他爹认第一,南小朵认第二,第三甚至都轮不上蔡临风。
“姐,你和我往日骄纵,没心没肺,是爹娘宠着,刘家做了靠山,现在你忤逆父母,就不要天真的以为刘家还站在你这边,过街老鼠的滋味,不好受。”
刘石梅望向弟弟,久久不言语,她刚才到哪儿都有人追,像进了死胡同一样绝望,仿佛有一只手一直控制着他们,让他们按照既定的路线逃跑。
原来是爹一手安排的,是了,她刘家能繁荣至今,每一代族长都不是泛泛之辈,老爹往日的纵容让她忘记他多谋善智的名声和雷霆手段。
刘石梅又看向那个嗑瓜子的姑娘,心想道:老爹和南小朵连手,她一败涂地也是寻常。
心中的无力蚕食鲸吞着仅剩的自尊心,刘石梅今晚彻底见识到被刘家当外人是个什么下场,她过去的幻想,天真都被无情的碾碎。
“你们要怎么样才肯放我走。”一旁的蔡临风开口。
刘石梅愣了愣,还是南小朵点出蔡临风话里的意思,她说:“蔡先生,你只顾着自己,难道就不管胡小姐和刘小姐死活了?”
“我就算想带她们走,你们能允许?!”蔡临风讥笑道。
南小朵把手里的瓜子丢桌上,拍拍手,说:“可以啊,怎么不行,有志者事竟成?”
“你想做什么?”刘石梅感觉到危险,好比眼前有一条笑眯眯的毒蛇。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猜一猜,没有底的事儿,最让人心慌了。”毒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南小朵说得不错,刘石梅一晚上都提心吊胆,她如履薄冰,孤独前行,犹如走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
她害怕了,后悔了,但是嘴硬不想承认。
“刘石星,把手洗了。”南小朵吩咐,刘石星顿了顿还是乖乖去门外洗手,等他洗手回来,刘石梅就看到南小朵从背后的架子上拿出一个大海碗摆在刘石星面前。
她说:“刘石星,伸手抠喉咙。”
“什么?!”刘石星一头雾水,刘石梅也是,南小朵要做什么,他们猜不透。
“抠啊,你不抠,就会被赶出家门呢。”
“行……”刘石星应道,随即抬起手指张开嘴往喉咙里抠。
呕……
呕……
屋子里很快传来他反胃的声音,刘石梅听得浑身发麻,像一万只蚂蚁在皮肤上爬动。
呕~
刘石梅忍不住也喉咙泛酸,她转开脸不敢再看弟弟,最后她甚至捂上耳朵,因为呕呕的声音,也让刘石梅的喉咙十分难受,两三次后终于听到东西流出的声音。
总算结束了,若再继续下去,刘石梅就要夺门而逃了。
“好了。”南小朵端着茶杯,仍是一副笑面虎的样子,母亲则用手绢捂着嘴看向别处。
刘石星泪眼婆娑地接过茶杯,把茶水一口含进嘴里咕噜咕噜漱口,他漱好刚想吐到一边,南小朵一个眼神过去,刘石星就停了动作,他朝着南小朵指的海碗,把嘴里的水吐进去。
混着刚才吐出来泛酸和糊糊,碗里豆腐渣一样的玩意浮浮沉沉,散发着酸臭的味道,那东西恶心得让人不敢直视,味道更是十分难闻。
南小朵捏着鼻子,借了母亲的手绢把大海碗推到刘石梅和蔡临风中间,碗里的东西晃了晃,味道冲上来,刘石梅和蔡临风都忍不住后退一步,太恶心了。
“刘石梅,你想离开刘家,可以,把这碗东西吃进去,从此以后你和刘家一刀两断。”她说完又转向蔡临风:“蔡先生,你想娶走刘家养了二十几年的姑娘,只要吃下这个,你把她当小妾还是卖了,刘家都不会过问。”
“凭什么!”刘石梅捂着口鼻,南小朵太恶心了。
“凭什么,刘石梅,你连胡安娜吐出来的玩意都当宝贝捂着,怎么,这是刘石星吐的,他和你一母同胞,胡安娜的你能吃,刘石星的你就吃不下了!”
刘石梅顺着南小朵的手指看向蔡临风,她说蔡临风是胡安娜吐出来的玩意,和海碗里的恶心东西一样。
刘石梅捂着嘴,眼前的蔡临风忽然就变成了一只大海碗,胡安娜和刘石星一样往里面吐着……
呕~~~
她做不到,太恶心了,刘石梅做不到的。
“刘石梅,南小姐说的就是你爹的意思,吃下去,你就不再是刘家的女儿。”娘亲没了手绢,只能用绣牡丹暗花的袖子遮住半张脸,她露出一双眼睛眉头皱着很是嫌弃:“我到底生养你一场,机会我给你了。”
母亲这样说,刘石梅彻底慌了,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想不到怎么找台阶下,自己绝不可能吃那碗东西,蔡临风不值得,她想回家。
南小朵等着,她饶有兴致的等他们各种盘算清楚,反正碗里的东西凉了热了都一样。
等了一会儿,屋子里的味道越来越难闻,站着的两位面色各异,估计也是各怀鬼胎吧,刘石梅现在不想要爱情了,也不想要自尊心,因为两样东西都没法让她鼓足勇气把海碗里的呕吐物吃下去。
南小朵默默分析着,忽然刘石星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的鞋边,她想了想又瞄了一眼刘夫人腕上的手表,时间不早了,南小朵屈指在自己大腿上敲了敲,刘石星看了片刻,眼睛一亮豁然站起来。
他冲到刘夫人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娘,姐姐只是一时糊涂,既然没有铸成大错,娘你就绕过她吧,罚她去跪祠堂,罚她做什么都行,别赶她走。”
到底还没笨到无药可救,刘石梅看准时机,也扑腾跪到刘夫人面前:“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是猪油蒙了心,我不应该听蔡临风花言巧语,我不该让爹娘操心,我不该丢刘家的颜面,娘,我真的错了。”
这对为求自保的姐弟,暗自打着只有彼此能懂的暗号,一唱一和:“娘,我们求您了,你和爹求求情,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这话,你们回去和你爹说。”刘夫人让捂着嘴巴,她扯了扯裙摆不让刘石星和刘石梅拽着:“也很晚了,闹也闹够了,蔡先生你的夫人还等在外面。”
“至于你蛊惑刘石梅的事情,我们刘家就看在蔡夫人怀有身孕的面上暂且不追究,但是明天你们必须立刻离开曹家县。”
蔡临风捏着鼻子,听到刘夫人的话,他脸色十分精彩,他将信将疑的问道:“你们没骗我,胡安娜能怀孕。”
“你们蔡家有无香火传承与我们刘家有何干系,不过是看在蔡夫人一介女流又怀有身孕的面子上才暂且放过你们罢了,还是说你们蔡家有金山银山值得我们刘家诓你?笑话。”刘石星拽着母亲的裙角不放,刘夫人说话都要分心看他,最后直接怒了,一脚踩上儿子的手掌,刘石星嘶地一声,疼得收回手去,蔡临风见状也不敢再问什么。
大概在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一出闹剧落下帷幕。
主演、配角、群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刘石星和刘石梅乖乖坐上车子后座,刘夫人则站在茶行门外借着灯光和南小朵、咒生两人说话,咒生晚上七八点回到家没见到南小朵,就跟着守在小院的刘家仆人来到这里。
“阿生,我也不与你们小夫妻见外了,我很喜欢你和小南,明天起你就在米行和胡掌柜学些本事如何。”刘夫人说。
“不太好吧。”南小朵想要婉拒,毕竟她收了钱的。
刘夫人笑道:“没什么不好,你能选做丈夫的人,还能有错,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让胡总管来领阿生到米行,胡总管和胡掌柜是堂兄弟,放心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她又除下一枚戒指,塞进南小朵手里,甚至不给南小朵拒绝的机会,快步往街对面的车子小跑过去。
目送那个少女跑的背影,南小朵一阵无语,她捏着手里尚有余温的戒指不知道要怎么和咒生解释,反而是咒生先开口,他问道:“你吃晚饭没有。”
“吃了,我们边走边说。”
“行。”
两人慢慢在夜路上走着,前面是静悄悄的青石路,南小朵叹气:“阿生,你想不想去刘家的米行学本事。”她刚才婉转一下,就是觉得如果贸然代替咒生答应不太好:“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让去和刘老爷说一下的。”
“为什么不去?小南,刘家产业多大,米行又是肥差,想要当胡掌柜的学徒,多少人送钱他都不收的,我能去是撞大运了。”
“怎么说?”听他口气,咒生是愿意的。
咒生走快两步超过她,又转过身和南小朵面对面,他倒着走路,笑得很是轻松,半点儿没有变扭的意思:“你不知道,码头有个掌柜的儿子,就想去刘家米行,不知送了多少礼,胡掌柜愣是不松口。”说着甚至嘴角擒了一抹得意。
好似对他来说,和米行掌柜学艺,就是一个他人梦寐以求,自己却唾手可得的意外之财,好吧,只要他愿意南小朵没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