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十二、乞巧旧事(1 / 1)灯巷曲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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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沛自跟踪到郑楹并传过信后,就回到客栈,焦急地等待她的出现。起初,他坚信郑楹看到字条就会中止刺杀,慢慢地却又开始隐隐担忧起来——真的能指望她老老实实一切照自己吩咐的做吗?詹沛想来想去,不由意马心猿,又想起前年的七月七乞巧之夜发生的一桩旧事。

郑楹生为王侯之女,自幼被呵护得异常仔细,除偶尔可随父兄出郊外骑马踏青外,很少能迈出王府大门,逢年过节街上人流熙攘,更是不许出去。其他节日倒也罢了,唯独最是热闹的七月七乞巧节把郑楹馋得不行,可惜求了父母好久也没得到允许。两年前的七月七恰好是宁太后七十大寿,薛王夫妇进京祝寿,郑楹便找哥哥帮忙同去求周知行。周知行耐不住兄妹俩的软磨硬泡,郑楹这才得偿所愿,被允许跟哥哥郑檀在乞巧夜同游街市。当然,周知行少不得要派三五个靠得住的护卫身着便服走在周围以保护兄妹二人。

那年乞巧,詹沛是随行的护卫之一。自打郑楹十岁上再不去校场骑马以后,两人足有三年未见,这天再相见时,发现彼此都多了不少大人的模样,都觉得有些好笑,继而又都害起羞来,只相互点头致了意,话也没说一句。

郑楹生得十分美丽,加之养尊处优,身材高挑,十三岁已几乎和母亲一般高了,花灯环绕间更显仪态端雅,纤柔窈窕,詹沛一个年轻男子走在后面,不免频频往她身上瞟,熙攘的街市反倒没看几眼。“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差事了!”——他一辈子都记得当初自己心里的这句感慨。

詹沛只觉才走了不一会儿,却见人潮渐稀,听更鼓竟已是二更,兄妹俩也调头往停放马车处走去。正走着,忽听郑楹惊喜道:“桃木剑!”詹沛循她手指之处看去,只见沿河岸边上有个小摊,上挂一木牌写着“辟邪降龙桃木剑”,摊子上杂乱地摆着一大堆木剑,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游人驻足挑选。

郑楹拉着哥哥一道过去,拿起一支一掂量,大失所望道:“这哪是什么桃木剑呀,轻飘飘的。”

郑楹这么一说,身旁好几个人都停止了挑选,看向郑楹。小贩顿时怒目圆睁:“你说什么?有胆你再说一遍?这怎么不是桃木了?”

詹沛等人一听这腔调,立刻走近到两位少主人身旁护持。

“桃木可沉了……”郑楹和气地解释着。

“你少瞎胡扯!”小贩怒气冲冲地打断呵斥道,“我家祖祖辈辈做这行,不比你懂?”

护卫拽拽郑檀的衣服示意赶紧走人,郑檀也觉得没必要跟此人掰扯,拉着妹妹就要走。少女却不肯走,正色直视小贩,责道:“你卖的不是桃木,木牌上却写着‘辟邪降龙桃木剑’,这是行骗了。”

小贩见郑楹区区一个小女孩子搅合生意不说,还教训上自己了,顿时勃然大怒,对着少女就开始吼骂:“滚滚滚!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回家,去瞧瞧你爹娘死了没!”

世子郑檀本不欲与他争执,一听他骂起自己父母,心头一燥,少年心性顿起,护卫们还没出手,他倒先伸手朝小贩脸上给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护卫们一看要打起来,其中一个赶紧上前,挡住了嘶吼着要打还世子的小贩,詹沛则把同样激愤的郑檀拉去一边。郑楹便趁着这当儿一把端起台案走到河边,将上面的木剑全数倾入水中。

在场所有人——世子、护卫和游人都被郑楹此举惊呆了,小贩更是气急,但他很快发现,任凭自己再怎么跳脚挣扎,始终挣脱不出面前精壮男子的手掌。

小贩见这霸道兄妹上街还带着“打手”,似乎很不好惹,但一看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便大声哭诉自己家贫命苦,靠小本生意为生,不想今日竟遇上了强盗土匪地头蛇,指望有好心人行侠仗义帮忙出头。

于是不少人便上前指责郑楹,当然,此时的郑楹早已被詹沛护在了身后。听到众人责问,少女忍不住胆怯,却仍踮起脚尖使自己高过詹沛肩膀,好言向众人解释,可哪有人听她的。

詹沛挡住众人,稍稍侧身看向身后少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徒劳,随后唤了同僚,又朝郑檀那边努了努嘴,令他尽快将郑檀带离乱局,自己同时也扯了郑楹衣袖将其带离。

经过小贩身边时,詹沛稍稍俯身将一锭不小的银块丢在他面前。小贩赶紧欣喜不已地捡起,再不多言,这场小风波就这样平息下来。

郑檀长到十六岁,这还是头一遭在外同生人动手,虽没有吃到亏,却还是忍不住气了一路,见妹妹始终平静如常,便问道:“方才的事,你也还是不觉生气吗?”

“有什么可气的?”郑楹显然毫不介怀,还在不断东张西望找新鲜玩意儿。

“他那样骂你,骂爹妈,你别装没听见。”

“被骂有什么好生气的?”

郑檀脸皮涨红:“骂人就是心怀恶意,能不生气吗?”却听妹妹笑盈盈回应道:“心怀恶意没什么,只要不行恶事。”

做哥哥的一脸的不屑,显然不信妹妹的心性能有这般通透:“你去掀了他的摊子,还说不生气?”

“我只是不欲他继续行骗,他不骂我我一样会掀。”郑楹义正词严。

詹沛等几个护卫听到郑楹这话,禁不住面面相觑。詹沛当时还年轻,对此事的感受左不过是觉得兄妹俩太不知民间疾苦——哥哥只为被骂而生气,妹妹则自豪于揭露骗局的壮举,无人在意小贩那一车辛苦手刻的木剑尽付东流之事。本来那些木剑,雕工粗糙,卖价也贱,小贩以松木剑号称桃木剑,无非只是图个名头响亮,市井中这类小事数不胜数,郑楹自以为目光如炬,唯她独醒,其实买的人未必看不穿,即便要阻止,何至于用这种手段呢?

詹沛后来便没怎么想起过这场小风波,那个七月七的晚上,最令他频频回忆起的仅仅是少女的背影和衣香。今日,他躺在客房床上,再往深处细想那场风波连同郑楹近来的言行,才逐渐明白:像郑楹这种人,只能活在干净纯粹的世界里,在那里,她便像个菩萨,雍容和煦,与人为善,高雅矜持。若突然掺进一粒沙子,便是她万万容不下也忍不了的,胆怯也不顾,身份也不顾,只一心要去剔除,且不择手段,就如十三岁对付小贩时那样。而今,她面对的可是害死她至亲的叛徒,这等的沙砾揉进眼里,她定然是一刻也不能忍,定要速速剔除,哪怕须连眼珠子一并剜去也在所不惜。

“她不会听我话的。”詹沛得出了结论,蹭地起身,抓起佩刀就要出门——他要亲去冯府带她走。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那个他最急切想听到的声音:“里面是詹哥哥么?我是郑二娘。”

詹沛腾地打开门,一看见郑楹,赶紧扯了她进屋。

“万幸万幸!我还怕你会一意孤行,幸好,你还算给我面子。”詹沛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哦,嗯……”郑楹听他这么说,更不敢交代实话,支支吾吾想糊弄过去。

詹沛见她眼神躲闪,顿时起疑:“那,我们是现在就走,还是?”

“现在就走吧!”郑楹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你也不催我替你杀冯旻?”

“不……不用麻烦了。”

詹沛听她忽然改了主意,更加怀疑,但此刻时机不好,便没再多问,很快收拾了一下,与郑楹出了客房。

接近正午,大堂坐了不少食客。下楼时,詹沛从食客们的纷纭议论声中依稀辨出几个字来——冯府、官兵、命案。郑楹也听了出来,战战兢兢侧头斜眼看了下身旁的同伴,只见同伴脸色铁青,郑楹吓得倒吸口气,赶紧扭回头去,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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