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那个血淋淋的画面任彬遥似乎是害怕,颤抖的更加厉害,像一个孩子一般佝偻了身子躲进苏卓怀里。
苏卓手掌轻拍他的背安抚他,“都过去了,过去了彬遥。”
这是任彬遥童年的阴影,一辈子都抹不去,她无法安慰他忘了吧,因为她自己也有经历,知道忘记阴影有多难,是要比忘记喜悦难一千倍的事情。
“杀了他之后没有人再敢欺负我,我们都离得远远的各自坐在一处,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会交流,因为我们都在考虑接下来用谁的命来换我们的饭保自己的命……我一直杀一直杀,身上从来没有不沾血的时候,那里潮湿,我身上的血一直不干,一直都散发着恶臭,我也从来没有睡好过,总害怕一闭眼再也醒不来,日复一日,每天都度日如年,直到剩下了我们三个。”
那种封闭压抑的高度紧张环境下,每天都是杀戮与对抗,不管是谁的心理,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扭曲,更何况还是一群孩子。
任彬遥进去的时候年龄在里面算小的,本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又来送命,却没想到他第一次进去就杀了那里面本来的霸主。
别人恐惧他,却也容不下他,要费劲心思杀他,因为没有人会留一只恶狼在身边,他们抱团对付他,可和他在一起的,只有任书杰。
任书杰跟他一起被任青领回去,但他们那些人欺负任彬遥更多,因为他小,任书杰年龄大。
幸好,幸好,有任书杰陪他,幸好,幸好,还有任书杰跟他并肩作战。
“我以为还会继续,只能活一个,可他把我们带了出去,交给我们读书写字,教给我们技能,让我们训练,还给我们起了名字…名字……”
说到这,任彬遥猛然抬起脸来:“苏卓,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尊严,我没有人格,我没有姓,也没有名,这都不是我的,这都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名字,就连名字,就连名字都是他起的……”
任彬遥发了狂,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抓住苏卓的肩膀,力气大的吓人,状若癫狂。
他不止没有自己的人生,原来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他从小根本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等他长大记事以后,他就已经是在黑市打拳,给毒贩做遮掩的孩子。
那时他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叫他八十八号,因为他替他们挣钱,所以他们喊他八十八。
原来,他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没有。
“你有,你什么都有。”苏卓抱上去,一边抚摸任彬遥的后脑,一边轻拍他的脊背:“你有的,你有人格,你有尊严,你一直都有,我知道你做的那些都是逼不得已,都是为了生存,可那些昏暗的日子你熬过去了不是吗?你保护着自己长大,并且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以前没有人保护你,你只能靠自己,现在有了我,我也可以保护你,苏卓可以保护你,你从来都没有丧失人格尊严,你没有对他人乞尾求怜,没有受蹴来之食,你拥有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你靠你自己活了下来,靠你自己吃饭,靠你自己坐上青灯会三当家的位子……”
他害怕的,她都可以保护。
苏卓轻轻柔柔的手掌不厌其烦的贴在任彬遥的后背上,一点一点想要把他弯曲的脊背捋直:“彬遥,你也有名字,任彬遥这个名字也是靠你自己得来的,是你活到了最后,他才会给你这个名字,给你取名叫彬遥,那些死去的人都没有…他们都没有……如果你不喜欢,不想跟他姓任,那我以后只喊你的名字,只喊这个你自己赢得的名字,只叫你彬遥好不好?”
苏卓最后一声问的有点哽咽,心里酸痛,眼里更是快有了泪,他意气风发的男孩背负着黑色的过往,可她却从未细纠过这黑色过往里有什么,这是她的失职。
任彬遥于无形之中修补她的心灵,可她却没做好这项工作,还让那些她一无所知的黑色过往咬噬任彬遥的内心。
她现在唯一弥补的办法就是一点一点抹去那些黑色,或者,将它们封印。
任彬遥恨透了青灯会,恨透了任青,那她就不让他想起,不让他想起他是任家的人,只喊他彬遥。
任彬遥不回答,只有粗重不均匀的呼吸喷洒在苏卓的颈肩。
苏卓说的对,这一切包括这个名字,都是他自己的来的,靠他的狠,靠他的毒,靠他的实力,他应该值得这一些,可苏卓说的也不对,因为他所得的这一切,全都带血,全部都不干净。
苏卓等了一会儿,将任彬遥的身子撑起来,双手捧着任彬遥的脸。
“彬遥,看着我。”苏卓叫他,希望任彬遥能将涣散的目光分一点到她的脸上,“彬遥,你还有我。”
苏卓说,“如果那些你都不想要,都不喜欢,你还有我。你喜欢我,你想要我,你忘了吗?而且我也是你靠你自己得来的,是你有本事把我追到手让我爱上你的。彬遥,这次你得来的不是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你得来的是苏卓,是你喜欢的苏卓。”
“彬遥,抛开过去的那些,就只记得我,我不会走,不会让你痛苦,你有了我就什么都有了。”
也许是苏卓清冷却无比温暖柔和的声音唤醒了他,也许是苏卓赤诚火热的目光唤醒了他,也许是一声声充满感情的彬遥唤醒了他,也许是苏卓最后一句:“有了她就什么都有了”唤醒了他。
任彬遥眼神聚焦,眼睛对上苏卓的眼睛,看清她的脸,看见她着急却又含情脉脉的眼神。
“彬遥?”苏卓见他看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任彬遥从噩梦中醒来,骤然呼吸了一大口空气,比跑了一万米还要累,他缓过神来,疲惫的扎进苏卓的怀里,直接倒下枕在了苏卓的腿上。
任彬遥手环上苏卓的腰,将身子一贴再贴近,想要与她亲近无比,想要让她充实自己现在空虚心灵,他拿头磨蹭苏卓的小腹,不停念叨:“苏卓,我还有你,我有你,我有我苏卓…”
他再坏,他有苏卓,别人对他再坏,他有苏卓。
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全世界都不如他的苏卓。
见他终于回过神来,苏卓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也许是听他胡言乱语的失控诉了一小段过去,心中难受,苏卓也是少见的柔情,手指轻轻抚上任彬遥的眉眼,回答道:“嗯,你有我,你会一直有我。”
当一只平日里强大的怪兽伏在你膝上,你才会发现,他原来也是如此弱小;当一个平日里嘻嘻哈哈总不正经的人窝在你身边难过,你才会发现,他原来也有无尽感伤。
苏卓中指轻轻按摩任彬遥的太阳穴,好让他可以放松紧绷的神经。
她好心疼他,或许有着相似的过去,苏卓便更能理解那份苦难,可跟任彬遥一比,她所经历的那些又算什么?
她尚且还算正常生活,可任彬遥,却连生活都谈不上,何来正常。她可以将心比心,却不敢说完全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