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今日的沈言熙让凌子默觉得很陌生，说话的语气像个陌生人，做饭的行径也与她本身的性格不大相符，说到底他在沈言熙心中恐怕就是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帮助过沈言熙几次的热心人，或者说是恩人。

“言熙，你别忙了。”

凌子默轻拍了拍沈言熙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坐下来陪他。

“你……早点离开这里也好，早点回到京海见到你父母还有弟弟，免得让他们担心。”

沈言熙微笑着点了点头，那表情虽说看上去略显夸张，却也可以看出沈言熙真的是在为即将回家而感到兴奋欣喜。看到沈言熙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情伤中抽离，凌子默不自觉地在心中为她高兴。

这一夜，沈言熙与凌子默吃了很多，也喝了很多，压抑多时的苦闷终于在这一刻得以释放。

沈言熙坐在凌子默面前，时而哭时而笑，一边喝着酒一边向凌子默诉说着她与赵振南的过往，那些微不足道、平淡无奇的往事竟在几杯啤酒下肚之后一股脑地涌入沈言熙的脑中，让她控制不住地向凌子默倾诉。

而凌子默只是温柔地任凭沈言熙撒着酒疯，任凭沈言熙把他当做赵振南来胡闹，一直耐心地陪伴在沈言熙身边，直到沈言熙因为醉酒陷入沉睡。

第二日，沈言熙一直睡到了中午才拖着沉甸甸的脑袋起了床，一边拍打着脑袋，一边努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生怕她昨夜酒后失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除去她记不得的，她倒是并没有因为醉酒而口无遮拦，若真是这样那便还好。

布达勒斯城的飞机场距离阿普赛很远，凌子默十分体贴地租了辆越野车，亲自驾了四个小时的车将沈言熙送到了飞机场。

沈言熙的护照早在三天前便补办完成，机票也是在昨日定好的，回家的一切事宜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只要沈言熙进了登机口，她就算是真真正正与他告别，彻底回到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中去。

还好，直到沈言熙进了登机口，她都没有丝毫异样，看着沈言熙真的从悲痛中走出，真的回归到她原本的生活，凌子默不觉内心欣喜万分，直到眼中再也看不到沈言熙的身影，他才颇为不舍地离开了机场。

不过此时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阿普赛，而是布达勒斯机场附近的一处并不大显眼的汽车旅馆。

凌子默轻车熟路地进了旅馆，朝着旅馆老板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朝二楼最深处的房间走去。

布达勒斯机场，飞往京海市的飞机已经起飞，然而飞机之上却并没有沈言熙的身影。此刻的沈言熙正如释重负地沿着出站的路线朝飞机场外走去，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她想要做的事了。

汽车旅馆二楼尽头是一间装修简陋的单人房间，房间的门虚掩着，似乎是房间的主人正在等候什么人的到来。随着房门的吱呀声响，凌子默缓缓走进房间。

房间中老旧的沙发上，一个中年男人口中叼着烟卷，翘着二郎腿，神态放荡不羁。那人拖着慵懒的语调朝凌子默开口道：“子默，你来的可够早的。”

凌子默坐到男子身旁，停顿片刻才鼓足勇气开了口。

“洛哥，我不想再做下去了。”

说罢，凌子默将头埋在双手手臂中，面容沉重，情绪也低到了极点。那个姓洛的男子显然没料到凌子默朝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痴愣许久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二人沉默良久，凌子默终于再次抬起头，疲惫的双眼看向那中年男子，神色哀伤让人看了不觉心痛。

“十年，我从二十岁开始到现在整整十年，整整十年都未曾过过一天我想要的生活，甚至于这十年中的每一天我都不是我自己。我……我甚至都忘记了真实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凌子默近乎恳求地抓住男子的手臂，哽咽着继续说道：“洛哥，如今洪家已经败了，布达勒斯最大的制毒集团已经树倒猢狲散，组织中的主要人员死的死，坐牢的坐牢，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洛姓男子面容突然变得严厉，目光中透着浓烈的斥责。

“凌子默，你别忘了你是警察，你更别忘了你身上担负着的责任！”

“洛家诚，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受够了！”

在眼眸闪烁几下后，凌子默那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让他失去理智地朝着他的上级大吼大叫，接着起身，毅然决然地朝屋外走去。

“半月前，安安去世了。”

说这话时，洛家诚的声音是颤抖的，明明是阳刚低沉的声音，可传入人的耳朵却让人有种心如刀绞的感觉。

凌子默停下了脚步，整个人呆立在那里，满眼的不可置信，满脸的不知所措。那个名叫安安的女孩是洛家诚的女儿，十年前，凌子默还在特种部队的时候曾有机会将四五岁的安安抱起来，让她骑在他的脖颈上，带着她一块儿玩。

在他的印象里，安安是个极可爱，极懂事，长得又极好看的小女孩儿。他只知道两年前安安生了病，却并不知安安究竟生了什么病，所以今日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你……你刚刚说什么？”

“安安去世的时候我正在想方设法营救你，我都……我都没机会见她最后一面。”

不知不觉间，洛家诚的眼角已经溢出了泪，他不受控制地低声啜泣着，哽咽许久才继续道：“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生活早就不属于我们自己，是属于警局，属于国家，属于人民，这样的工作一旦开始又怎能结束？”

凌子默沉默不语，步调沉重地回到洛家诚面前，坐到他的身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洛家诚的肩膀，随后将茶几上洛家诚喝剩下的半罐啤酒一饮而尽。

汽车旅馆之外，荒凉的道路上，凌子默失神落魄，漫无目的地前行。卧底的生活他已经过了十年，他是个卧底，可说到底却也只是个普通人，也想要过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可他要真的去做个普通人，那安安以及那些因为他而无辜丧命的人就全都白死了。当年他以为铲除了洪家洪振笙的势力，围绕布达勒斯之间的贩毒网络就算是彻底摧毁了，可他却错了。

洪家倒了，可贩毒网络还没倒，反倒比从前洪家辉煌的时候更甚。这其中的缘由他还未能弄清楚，这样想来，他确实应该继续坚持下去。

不过他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这样始终单打独斗下去，只恐怕证据、线索没找到先会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是时候发展一个心智坚定、本质善良的人当做他的下线了。可他又该去哪里找到这样一个愿意豁出性命去与他合作的人呢？凌子默长叹一口气，望着天空浩瀚无际的星河，眼中闪烁着难掩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