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他呼吸越来越衰弱了······”
耳边传来陆潇潇担忧的声音。
“妈比的,怎么会这样。”
“肥总,我们送他去医院吧。”
“不可能,你看他这个样子,能见人吗?”赵玉堂点了一根烟,沉思了片刻:“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了······”
头疼欲裂,浑身无力。
陆鹤之颤抖的睁开一道眼缝。
眼前是车顶透明的玻璃天窗。
大滴大滴的雨落在上面摔得粉碎,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
自己大概正躺在赵玉堂的那辆丰田世纪后座,头枕着一处柔软的地方,而且能闻得到细微柔和的香味。
怎么每次都是这样······
上次从粤市国贸中心出来后,也昏睡了几天。
他伸手想去摸口袋的打火机。
抽口烟或许能缓解一下头晕。
可刚移动右手,他就愣住了。
沉重,麻木,仿佛自己身上的右小臂已经脱离开了自己的躯体,让人生出一种被截肢后的错觉。
肩膀挣扎的使劲。
把右手抬起来,放到自己面前······
掌心中间的眼睛紧闭。
同往常一样,眼睛在使用过冥照后,进入了休眠期。
万幸,自己的手还长在自己的身上。
可这次与往常却大不相同。
一块块黑色的,沾满粘稠液体的鱼鳞一般的鳞片,缓慢的刺破皮肤长了出来,从掌心开始延伸,一直到小臂关节处才缓缓的停下来。
酸痒,胀痛,火辣辣的灼烧感······这个时候才开始通过神经传导到陆鹤之的大脑里。
他猛地咬紧了牙关,浑身都忍不住抽搐起来。
“陆鹤之,你醒了?”
陆潇潇当然注意到了陆鹤之恐怖的右小臂,这也是赵玉堂打死都不愿意把陆鹤之带去医院的原因。
——他原本的人类白皙光滑的右小臂仿佛被截掉,嫁接上了某种爬行动物布满密密麻麻鳞片的爪子。
但是她仍然忍住了内心的恐惧和不适,伸手摸了摸陆鹤之滚烫的额头。
“枪······”陆鹤之嘴唇蠕动。
“什么?”陆潇潇急忙把头凑近。
就连陆潇潇一个旁人,都会觉得恶心恐怖的长满鳞片的爪子,生长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陆鹤之本人怎么可能会简单的接受。
心理的冲击和肢体上的痛苦,差点把他逼疯。
但他此刻仍然咬着牙关,努力的保持头脑清晰。
眼睛每一次使用复刻他人冥滩的能力后,都会让自己这个宿主萎靡很长的时间,同时,它自己也会进入休眠。
但当它再次醒来后,明显让人能感受到它的快速的成长,从一开始不会说话,到牙牙学语,到现在甚至会分析判断,而且开始长出鳞片改变自己这个宿主原本的生物结构。
是的,此刻。
它,正在自己肌肉组织间野蛮的发育着。
每一寸焦灼的刺痛都能感觉的到它在壮大几分。
自己天真了。
它怎么可能是善类。
即使它如同孩子一般问自己一些孩子会问的问题。
即使它让自己拥有了某种甚至能改变规则的能力。
自己却忽略了它们的本质。
它们本质就是把人类当作口粮的恶魔啊!
这就是寄生复苏······吗?
“枪······”
陆潇潇愣了一下,她整个人都懵了。
“倔驴说了什么?”赵玉堂叼着烟,急躁的踩着油门,冲过一个又一个的红灯,车轮卷起巨浪。
“他说枪。”
“我明白他的意思······”赵玉堂喘着粗气,呼出的烟雾甚至快挡住自己的视野:“他控制不住那玩意了!”
“什么?”
“寄生复苏,寄生复苏······”
赵玉堂反反复复的念着这个词。
“寄生在他身体里的那玩意活过来了。”赵玉堂突然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后怕:“老子早该发现的,刚才看到他的第一眼,他的眼神根本不该属于人类。”
陆鹤之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控制不住自己,那便吞弹拖延时间!
虽然不知道眼睛复苏后会让自己变成一个怎么样的怪物,但是单是它能复刻其它魑冥滩的这个能力,就足以让所有人恐惧了。
——
刚才蜡像馆内。
“救命,求求你,救救我!”壮汉的世界观已经全部崩塌掉了,他就像个站在坍塌的悬崖边,即将被碎石和恐惧淹没的疯子。
他企图往外爬,在地上挣扎着,浑身的伤口流出的血液在地上涂抹出一道道手掌印。
但他可是在胡江华的冥滩里。
只要胡江华的意念没放走他,他永远都只能在原地爬行。
女大学生睁大眼睛,她瞳孔放大,里面什么感情都不剩了,空洞的如同泛白的死鱼眼珠。
赵玉堂环顾四周。
四处洒落的斑驳的血迹,被撕碎的残骸·······
他很聪明,一下就搞清楚了大概发生过的事情。
陆鹤之前来救人,一个人找到了解决蜡像魑的方法,然后此刻自己和胡江华正好赶到,于是目睹了现在的这一幕。
他心中大骇,自己一直低估陆鹤之了。
从一开始,解决白衣魑的时候,就应该发现了。
强按下心中波动,赵玉堂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率······
这个时候,以自己对陆鹤之的了解,他应该会想要救下这两个被困在胡江华冥滩里的路人。
而他现在明显也掌握着冥滩这样的冥照。
两个掌握冥滩的不亡人碰撞在一起,自己这样没有任何能力的半吊子夹在中间,一定死的灰都不剩!
虽然现在两个人都没动。
但是现在根本没有第三方力量能够制止他们。
生存与毁灭,就在两个人的一念之间。
还没等赵玉堂考虑怎么站队。
一阵腥风掠过赵玉堂的脸颊······
一道黑影瞬间从赵玉堂和胡江华两个人之间穿过。
这一刻,时间仿佛都被放停了。
他缓缓转过头。
看到了那张青涩未脱,却扭曲的不成人样的侧脸。
陆鹤之!
果然,他出手了!
——
当陆鹤之靠近胡江华的那刻······
胡江华下意识的战栗了一下。
他脑海中划过了那么多年来自己背信弃义,毁掉了多少伙伴换来的如今的生活,美酒,女人,哪一样都来之不易······
他清楚,或许在这里交手,自己不一定会输。
但是交手所带来的结果,也确实如同赵玉堂所说的那样,在城市中心掀起的惊涛骇浪的后果,是自己绝对承担不起的。
虽然这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但两个掌握着鬼神能力的不亡人的反应哪能是正常生物可以对比的。
胡江华下意识的解除了自己的冥滩。
这是他第一次失手。
也是他第一次,面对相同等级的不亡人的时候怂了。
黑雾消散,他呆愣在原地。
“真他妈是个疯子。”
“粤市陆鹤之,我记住你了。”
——
但事情并没有像赵玉堂预料的那样。
陆鹤之并没有救这两人。
他燃烧着的冥滩裹挟着两个人,重重的撞在尽头的墙壁上。
陆鹤之单手掐着壮汉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地面上举起来,用力摁在墙面上。
壮汉从来不是善茬,他平时也没少用自己一身的肌肉去恐吓他人,但这是他第一次被远超自己的绝对暴力淹没。
他抓着陆鹤之铁钳一般的手,断断续续的喘着气。
“看着我。”陆鹤之说。
壮汉仍然在挣扎,双腿乱踢。
“你他妈看着我!”
陆鹤之大吼一声,顷刻间,壮汉身后厚重的承重墙猛地炸开,如果这个力量施加在壮汉身上,他早就变成一滩肉酱了。
壮汉这才恢复了一丝神智。
他看望向面前的少年。
少年满脸的血污,唯有那双眼睛铮亮。
里面的锋芒与杀意喷涌而出。
壮汉腿一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求求你放了我吧······”他哀嚎着。
陆鹤之听了后,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让人闻之毛骨悚然,这一刻,赵玉堂似乎觉得,这是只有魑那样没有感情的东西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壮汉牙关打颤,滚烫的液体顺着大腿滑下。
“为什么······”陆鹤之低下头,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千方百计救你们,你们却这么对我。”
这句话不单是说给壮汉,更是说给那个女大学生。
“我只是想活。”
“活?你是说你只是想活?”
陆鹤之松开了手。
壮汉跌落在地上,他用一种极度恐惧的眼神,呆望着面前少年抱着肚子,疯了一样弯着腰大笑了起来。
“是啊,你只是想活下去。”
“是啊,你并没有错,是我错了,一开始就是我错了。”
“是啊,如果我一开始就没想救你们,我在乎的人就不会离开我了······”
“我才明白,原来并不是每个人的生命我都在乎。”
“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在乎别人的命。”
“是啊,哈哈哈哈哈,我原谅你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壮汉被说的一愣一愣的,但是似乎自己有救了。
他吸了吸鼻涕,想挣扎着站起来。
陆鹤之停止了大笑,他突然抬起头,咬紧牙关怒道。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是有多他娘的残酷!”
壮汉被雷击一般,整个人一颤。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壮汉整个人突然都跪倒在了地上。
壮汉猝然倒地,抱着头尖叫着打起了滚,那种由内向外的炽热冲破了他的七窍——火焰燃烧了他的脑腔和五脏六腑。
火焰在尖叫中逐渐燃烧得茂盛。
闸门外,响起了警笛声。
红蓝相间闪烁的灯光通过闸门与地面的缝隙透了进来。
中央疾控中心终于介入了。
胡江华有些忌惮的望了一眼陆鹤之,余光里,在地上疯狂打滚的壮汉逐渐没了声音。
他重新释放出黑雾,然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不一会,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块被烧焦的残骸。
陆鹤之喘着粗气,情绪的强烈波动以及大范围的运用冥照,其实以已经让他浑身力竭了。
他低头望向坐在地上呆愣着的女大学生。
她仿佛被吓傻了一般,双眼迷茫的望着自己,也不知道害怕。
内心的声音催动着陆鹤之。
杀了他们,全部杀掉。
现在只要稍稍动个念头,冥滩里的普通人比一只鸡还要好宰。
陆鹤之刚催动起火焰。
忽然,他的目光无意的瞥到了女大学生胸前带的玉佩。
那是一尊笑面弥勒佛。
粤桂地区的老家长们喜欢为孩子请来玉雕佛,用红绳系之,挂坠于颈上,一是为了辟邪求平安,二是玉养人,人反过来也养玉,也是老家长一种对自己孩子期许的表现。
陆鹤之看到玉佩时,顿了顿。
整个人似乎都暗淡了几分。
四周的火焰突然熄灭,被破坏掉的承重墙恢复了原貌。
他的腰杆一下子就疲惫地塌了下去。
转过身,拉开存放消防物品的柜子。
两个蒙着眼睛捂着耳朵的孩子贴在一起,浑身颤抖着。
他们的脖子上都系着类似的平安符。
“是哥哥吗?”孩子弱弱的问。
陆鹤之没说话,只是伸手抱起他们。
赵玉堂呆愣的望着这一切。
他似乎也无法一下子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
陆鹤之一瘸一拐的走到赵玉堂面前。
把孩子塞到他的怀里。
“帮我,帮我看一下孩子,谢谢了。”陆鹤之的嗓门很沙哑。
“啊,哦哦好。”望了一眼陆鹤之沾满鲜血的双手,赵玉堂明白了他的意思。
闸门被拉开。
警灯照了进了黑暗的蜡像馆。
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冰冷的雨气。
外面站着一群穿着白色防化服的肃穆的中央疾控中心武装人员。
每次都到场的执行官吴楔却不在。
为首的副执行官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浑身浴血的,是登记在案的不亡人陆鹤之,于是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武装人员绕开这位不亡人。
两个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擦肩而过。
瓢泼大雨浇在脸上,让陆鹤之打了个激灵。
“我杀人了。”陆鹤之突然说。
副执行官止住了脚步。
“都杀了吗?”副执行官问。
“没有。”陆鹤之淡淡的回答。
蓄意杀人,是人类社会最终极的罪名。
陆鹤之只是想试试看,这个扭曲的世界里,自己犯了这项罪名会被如何定义。
“是你救了他们,如果你不在,他们都会死······”副执行官说了这上半句。
陆鹤之也知道。
下半句应该是——
【反正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被定义为可牺牲者了。】
【死亡只是数字而已,没有人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