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绾清风寒好了没几日,陈有柔就找上来门儿,脸上挂着笑,看似落落大方实则是得意劲儿都快溢出来了,似乎今儿她的心情格外的好,特意过来炫耀一番的样子。
方绾清客气的让她进了院儿里,虽不太明白这个陈小姐怎么突然走上门儿了,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准备了茶点招待她,免得她出去使坏,说她不知礼数,落他人口舌。
陈有柔倒也不急着表明来意,端起茶碗,用茶盖拂了拂茶叶沫,小泯了两口,优哉游哉地开始跟方绾清拉起家常,方绾清虽不怎么回她,她倒是一点儿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快到正午的时候,桌子上的茶已经喝完了,糕点也吃了两块,方绾清实在忍不住了,她可没打算装模作样地留陈有柔吃午饭,于是婉转的下了逐客令,想将人打发走。
陈有柔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站起身从包里摸出个红帖子,颇有些洋洋自得的意思实实地塞到了方绾清手里。
方绾清不明白她这是演的哪一出,刚想凑近一瞧,就听见陈有柔喜形于色的说道:“今儿叨扰方姑娘了,我呀就是想着易堂和方姑娘是多年的好友,不能怠慢了,所以我才亲自跑这么一趟,这是我和易堂的婚贴,下个月初的喜宴,方姑娘一定要来啊!”
说完还特意做了一番娇羞的模样,看着方绾清被惊的像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后,才蹬着着她那双洋皮高跟鞋满意地离开了。
方绾清自个儿站在院子里呆愣愣的站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由起初的不相信,反复确认那张婚帖,到质疑、彷徨,胸闷气短,心如刀绞最后脑子一片空白。
她今儿个才知道从初始到现在,整整六年时间,她竟已经这么这么喜欢贺易堂了,比她想像的喜欢要多出好多好多。
前两年她还没怎么感觉,直到陈有柔的出现,她才开始逐渐认清自己,她觉得她可能有些太过于看高自个儿了,太安于现状了。
前两日没说出来的话,总觉得有的是机会,细水长流,她甚至想等贺易堂喜欢上自己然后等他说出那些肉肉麻麻的甜蜜话。
但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几日,贺易堂和别人的婚贴就甩在她跟前了,她还以为,贺易堂至少是有那么一点,哪怕一点点喜欢她的,如今这红彤彤的婚帖,却是把她最后一丝幻想也击灭了。
傻傻的抬头望着天的乌云,黑压的一片像是随时都会有一场暴雨,眼泪含在眼眶里拧着劲儿不想让它流出来。
她想了好久好久,都没能得出一个答案,她该不该去找贺易堂问个清楚,她问这件事儿的时候她该以什么身份自居?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甚至怕,贺易堂回答她:是的,我要和有柔成婚了,你记得包个大红包来贺喜啊!
她真的好怕,那时候的她只能强撑着傻笑,回他:好。
雨如丝,心如结,恍恍惚惚中已经是大雨瓢泼,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石桌前,手里紧拽着婚帖,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就如同一座石像一般,动也不动一下,融入到雨中。
苏九桐撑着把油纸伞喜气洋洋的从外头推门而入,他在路上接到了贺易堂的喜帖,还是司令部里的人拿来的,翻开一看,结喜的人赫然写着贺易堂和陈有柔几个字,把他高兴的不得了,终于没人跟他抢小清儿了,正想着要赶紧把这事儿告诉方绾清,没想到却看到这般光景。
方绾清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坐在雨里,雨水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滴落,身上没一块儿干的,跟掉河里泡过一样,脸色苍白无力,嘴唇抖得厉害,最重要的是,眼睛空洞无神。
苏九桐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平日里方绾清有个小病小痛他都是记挂着的,如今这样他感觉天塌了一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实在见不得她这样折腾自己,于是立马扔下手里的油纸伞冲了过去,把她一把扛到肩上,淋着雨往屋里跑,方绾清僵硬着身子,任由他扛着也不挣扎。
苏九桐放下人后,火急火燎的出去回来好几趟,烧了一大锅热水,带了个妇人帮她沐浴换干净的衣裳,然后把她塞到被窝里,熬了姜汤给她灌下,免得郁结于心之后再受寒气,那身子就遭不住了。
苏九桐熬了碗粥,没喝上两口又给吐了出来,连带些之后的药也灌不进去,苏九桐急的不得了,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送啊。
方绾清开始迷迷糊糊说胡话,十句里头有八句喊着贺易堂的名字,还有两句是委屈到了极点让人心疼的自言自语和小声啜泣。
苏九桐坐在床边,紧皱着眉从她手里拽出那已经残缺了的红帖子,定眼一看,心里咯噔一声,如掉进深渊一般,他一切都明白了,原来……原来她是为了贺小子而伤心欲绝,原来她一直喜欢的是他……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如果他早一点发现,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越陷越深?他是不是就可以点到为止了,他是不是就可以……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把自己的心偷的这么一干二净……?
他晓得贺小子是喜欢她的,他甚至觉得他和贺小子可以公平竞争,两人是势均力敌的,谁最后赢得她的芳心还不一定呢,原来一直是他错了,他以为的势均力敌不过是他以为罢了,其实在方绾清那儿他早就输了……
苏九桐左手捂着胸口,右手轻轻触了触了方绾清的脸颊,强扯着笑一抹僵硬的笑,自嘲道:“原来知道你的心意之后,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疼!”
前俯着身子靠得更近了些,一大滴泪落在方绾清额头上,带着些许哭腔继续说道:“就是心口子那里闷闷的,难受的很。”
话音刚落,贺易堂就像疯了似的直接踹开门冲了进来,跑到床前一把掀开苏九桐,紧紧搂住仍然在说胡话的方绾清。
也不管方绾清听不听得到,急切中带着紧张,紧张中夹杂着担心,眼眶还有些发红的解释道:“我知道陈有柔那个疯女人来找过你了,那些婚帖都是假的,她想拿她爸上头的人压我,还自作主张印了婚帖发了出去,我贺易堂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任由他们拿捏,处理完这件事儿我就赶过来了,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我本该早些告诉你的,今儿终于知晓了你的心意,都怪我,绾清你受苦了,你快醒醒,我们明日就订婚,你不要丢下我。”
紧接着就是相护心肝儿一样,把方绾清搂在怀里,一直道歉,一直恳求她快快醒过来,还说了许多憧憬未来的话,每一句都有她。
比任何一句浓情蜜意都更加触动人心,仿佛旁若无人,两个人静静的就能到地老天荒。
方绾绾又开始做噩梦了,她又梦到了那个女人,心中的惶恐不安在梦中更加加剧,哭喊声不绝于耳,贺易堂手忙脚乱的想要做点儿什么,心疼的不得了,一直拍着她的背,让她别怕,别怕有我在。
苏九桐刚想冲上去替方绾清把脉,但看到贺易堂那深情搂着方绾清的样子他又顿住了脚步,想来,有贺小子在也用不着他了。
小清儿醒了之后知道贺易堂那么喜欢她应该会很开心吧?他似乎已经成了局外人了,不太适合再留在这儿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他不想留在这儿了。
这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比他这半辈子的任何一个决定都要肯定,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要离开了。
去一个远一点的小城,继续行医治病,最好方绾清再也不要想起他,他也早早忘了她,好好过一回与世无争清清闲闲的平淡日子。
若是孤独终老了,那便孤独终老罢。
一晃又入了秋,方绾清和贺易堂订婚已有好几月了,两人互通心意之后,日子过的如蜜糖般浓甜,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是黏在一起的,不腻反而感情越来越好,慢慢的都有老夫老妻的感觉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院子空荡荡的清静了许多,方知景和贺子眠在学堂里还有好几月才能回来,苏九桐不告而别无影无踪,甚至连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关于他的一切都消失了,方绾清发呆的时候,有时候都不太确定苏九桐真的出现过吗?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走的干干净净?
还有就是,为什么他离开了?
贺易堂对于这件事情,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话:“相聚总有离别时,他要走我们留不住,他想回来,我们开门相迎就行了,不管日后如何,有一间屋子留给他就够了。”
方绾清觉得自个儿勉强被这一番话给说服了,隔一段时间都会清扫清扫苏九桐之前住过的屋子,有时候也会坐在这间屋子里待一待,毕竟认识六年了,在她心里,苏九桐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希望他能早点儿回来。
在方绾清的提议下,贺易堂和方绾清趁着秋高气爽回了趟淮安城,这是她时隔六年第一次回到这个地方,心中无悲无喜,唯一的感慨就是已经离开这么久了。
顺着记得还有些模糊的青石板路,弯弯绕绕的走过大街小巷,迎着行人里疑惑中带点儿好奇的目光,停在了之前住过的荒凉小院儿。
贺易堂今儿穿的是便装但依旧掩盖不出身上的冰冷威严的气息,有好些个一路跟着他们好奇他俩是哪来的大人物的女人男人老人小孩儿,都被贺易堂一个眼神给瞪住了,纷纷停下了脚步,不敢靠前。
近些年,淮安城可不怎么太平,流民乞丐个个儿像土匪一样,又是抢又是砸的,有时候还伤人,贺易堂也派兵镇压过,消停一段时间后就又卷土重来,要知道饿极了的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贺易堂怕有人混在其中,对他们图谋不轨,他倒没什么,别伤着他心爱的未婚夫人,所以才一直保持着警惕凶巴巴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方绾清看着门上的锁是坏的,被人强行用硬物撬开过,已经生锈了,她径直推开门,伴随着厚重的吱呀声,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熟悉的小院儿,就是多了许多荒草,但很少,似乎是有人清理过,不然算年头,这草应该长得有人高了。
院里的石桌上放着一只破壶,像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一样,旁边还有一个碎了大半的破碗,也不知道用这碗喝水的人能不能装的住水,装住了,喝的时候会不会割伤嘴。
她清楚的记得,她走的时候桌上可没放这些东西,而且她买的那些锅碗瓢盆儿可都是好的,没有惨到这副模样。
看样子这个地方,在她走了之后,有别人住过,甚至说不定,现在依旧有人住着。
方绾清带着自己的猜测往里走,贺易堂紧跟在她的身后,放眼望去墙上糊了很多新泥,连木窗和门上也有不少。
方绾清刚想推门,贺易堂立马拉住了她,从地上捡了根儿还算干净的木棍,握在手里用力把门捅开,为什么要用力呢?因为似乎有人在里面抵着门儿。
里面的人力气还是太小,完全不是贺易堂的对手,方绾清见门开了,便朝着跑进黑暗中的脚步声带有些冷的防备语气问道:“谁在那?出来。”
半天,屋里没有回应。
贺易堂握着棍子在木上很敲了两下,带着恐吓威胁的语气说道:“现在出来我不动你,再晚点儿我没耐心了,那你可就跑不掉了。”
方绾清给贺易堂竖了个大拇指,小声夸奖道:“不错不错这语气很到位,是我我就怕了。”
贺易堂见自己被方绾清夸了,乐的像个孩子,扬起下巴笑的得意洋洋。
没多会儿,里面逐渐开始有动静了,在方绾清和贺易堂的双重注视下,从屋里暗角的阴影里走出来来个骨瘦如柴的半大小子,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连袖子都没有,在这秋风如刀割的日子,一看过的就相当艰难。
那瘦小子用细材棍儿似的手指绞着衣角,脚下是一副随时要跑的姿势,支支吾吾了半天,抬头盯着看似不那么凶的方绾清恳求道:“别……别打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方绾清挑了下眉,看样子这小孩经常被人打啊,这么瘦又老受伤,居然能活到现在也算是意志坚强了。
她这些年好日子过惯了,都快忘了离了北平的人,都过的是些什么世道了。
瘦小子看方绾清没反应,以为是根本不信他,连忙继续说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不晓得钱在哪,我给我娘抓药的钱……是……是我讨来的。”
说完还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嘴唇,怎么看都像有点做贼心虚的样子,说明他这句话里面说谎了。
方绾清本来是听的一头雾水,什么钱不钱的事儿,但突然意识到这人都吃不饱饭的世道,尤其是在这人心叵测的淮安城,真会有人这么慷慨解囊施以药钱吗?这个还是很有些可疑的。
再一想,自个儿之前在淮安赚的钱不就藏在屋里床底下的石砖下吗?当时被贺易堂的副官绑走了,都还没来得及把这些钱串子带上,这么结合起来……她似乎知道那小孩儿哪来的钱给他娘买药了。
方绾清给贺易堂是那个眼色,两人极为默契的冲进了屋里,贺易堂拦住了那个瘦小子,方绾清跑到床前,看着床上躺着个病歪歪的妇人,两眼睁着,神志不清的样子,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儿声音。
方绾清被这一幕有些吓到,但确定人是活着的倒也没什么了,那瘦小子见方绾清在床下摸索着地砖,眼神立马就变了,急切地想要挣脱贺易堂的束缚,嘴里几乎带着哭腔喊着:“别抢我们的钱,别抢我们的钱,那是我娘的救命钱,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了。”
说着就下蹲身子,重重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使劲儿磕头,那架势砰砰砰的,只怕要把脑子磕坏掉。
方绾清挪开石砖后一下子就摸到了钱串子,贺易堂过来帮她从床底下抬了出来,满满的一筐铜钱。
贺易堂初见时还有些惊讶,心里腹诽自个儿可算捡到宝了,未来夫人可真是能赚钱,比他想象的要厉害的多的多呀。
心里不免又有些窃喜,还好人是他的,这么好的媳妇儿可不能便宜了别人,他可舍不得,舍不得。
瘦小子见他们把钱框子搬了出来,一把抹掉鼻涕泪,像小狼崽子一样扑了上来,护命似的要抢把箩筐抢过来。
贺易堂眼疾手快,三两下就把人按在了地上,瘦小子磕破了皮的额头紧紧贴在地面,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床上的妇人似乎认出了是自个儿子的声音,张牙舞爪的要下床,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呜呜呜几声后用尽力气昏了过去。
方绾清把筐子里的钱串子倒了出来,仔细的点了点数,只少了两串,这让她有些惊讶,按理来说,她这屋子应该是被人住了挺长时间了,怎么钱倒是没怎么少嘞?
方绾清带着疑惑把钱装了回去,蹲在地上文那个哭的稀里哗啦的瘦小子:“你啥时候发现我藏在石砖下的铜钱的?”
瘦小子听到方绾清说是她的铜钱立马止了哭,哽咽着问道:“你怎么证明这些是你的?”
方绾清拿起一串钱在手里掂了掂,笑着回道:“你现下住的院子是我的,睡的屋子是我的,那边那个柜子也是我买的,这钱嘛是我亲手串的,也是我亲手埋下去的,本就都是我的,难不成你和你娘雀占鸠巢就能变成你们的了?”
瘦小子听完这番话先是一惊然后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们没有打算占着,就是看这个院子没人,我和我娘又没有住处,这才大着胆子住了下来,原来,原来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算命女先生?”
方绾清和贺易堂笑着对视一眼,一副你看,还有人记得我的样子,自个儿在这淮安城可是把名声打响了。
方绾清觉着这孩子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不那么抓狂了,于是对他说道:“我现在让那个哥哥放开你,你不许再张牙舞爪了,同意你就点点头。”
瘦小子连忙点了点头,方绾清满意的朝着贺易堂点了下头,贺易堂一撒手把人放了,自个儿也站了起来,蹲着身子脚都快麻了,赶紧活动了活动。
得了自由的瘦小子翻身坐在地上,磕破了的额头上还流着血,从鼻梁往下滴,看的人触目惊心,方绾清打了个冷颤,掏出块帕子递到那孩子手里,这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了,她近些年心越来越软,见不得这些。
瘦小子用帕子捂住额头,看了眼他床上的娘亲思索了不到一刻,立马又给方绾清跪下了,诚诚恳恳地把他住到院子里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原来,在他住进来前就有人把这院子翻过了,能拿的都拿走了,就是没有找到钱。
后来他和他娘住了进来,饿极了想要抓老鼠,趴到床底下才发现有块石砖能动,取出来后,周围的几块石砖也出现了松动,他这才发现了满满一筐的铜钱。
头几天他心里慌得很,生怕让别人晓得了把他娘俩生吞活剥了,后来日子久了他才敢摸出一串钱拿去买些药和吃的。
这一串钱分着四五回去用,看着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端倪,他们之前就以为方绾清在院子里藏了钱,这回他们就更加确信了。
隔两日就过来找一回,找不到就把他狠打一顿,要不是藏钱的地方是在床下,他娘睡在那儿长时间带了些异味,那些人嫌弃不敢靠近,怕是钱早被他们搜刮了出去。
这也是为什么瘦小子听方绾清说钱是她的这么深信不疑,因为只有她直接去了藏钱的地方,若不是自己亲手藏的,没有人能笃定钱一定在那下头。
说到这儿,方绾清又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瘦小子,略微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既然知道钱在哪儿,为何只拿了两串儿?看你这样子瘦的前胸贴后背的,也不像吃过饱饭,有钱不用实在奇怪。”
方绾清不觉得在这儿都快饿死的世道,还有人把摆在眼前的食物推开,更别说可以买好多食物的钱财了。
瘦小子用眼角余光撇了一眼箩筐里的钱串子,他明显对这些钱是渴望的,怎么看也很难控制自己,看完钱串子再看了她娘一眼,这里面的意味不言而喻,他想用钱治好她娘的病。
瘦小子把鼻子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眼里有些许失望盯着箩筐说道:“娘清醒的时候说过,人不可以太贪心,我每回只拿一些钱给娘治病,另外保证我和娘能活着就好。”
方绾清听了这话实在有些震惊,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啊,但有一点儿傻,这么多钱他其实可以过的更好的。
贺易堂也挑了挑眉,似乎对瘦小子的回答颇有些意外,意外之后流露出来的是几分欣赏,这孩子能在这乱世活下去,日后必有前途。
方绾清既然晓得了来龙去脉,便也不再询问更多的事儿了,她到院子里和贺易堂合计了一下,最后决定把一半的钱留给那个瘦小子,她娘病的那个样子,没有大把的钱是治不好的,他自个儿在这么饿下去估计也要一命归西了,多留点儿钱,他至少能活着长大。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钱嘛,方绾清想的是去买些粮食,开个施粥的棚子,让那些饿了十天半月的人有口饭吃,虽然这样只是让他们苟延残喘,但方绾清能做的已经只有这些了。
也算是聊表一下她在这淮安再次新生的谢意。
回到屋里,瘦小子正跪在床边无声哭泣,他觉得这一回,他和他娘的活路算是彻底断了,他已经后头拿走两串钱了,他不确定他跪着去求方绾清还能不能得到一些施舍,如果得不到,那似乎只能等死了。
方绾清干净利落的把箩筐里的钱倒出来一半,另一半由贺易堂连带着箩筐一起环抱在胸前,虽有一些沉甸甸的,但好在贺易堂身强体壮,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瘦小子回头看着方绾清的动作,整个人都蒙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一双求知的眼神紧紧盯着方绾清。
方绾清来了拍手上的灰,笑着对傻傻的跪坐在地上的瘦小子说道:“地上的钱是留给你的,不求涌泉相报,只愿你日后堂堂正正的做人,力所能及之下,也能相助他人,不必谢我,记着我的话就成!”
瘦小子不可置信的盯着地上的一堆钱串子流泪,反应过来之后连连磕头,说道:“阿姐的话我一定牢记于心,还求阿姐给我取个名字,救命之恩如同赐我新生,我日后一定好好的活着!”
方绾清看了贺易堂一眼,贺易堂点了点了,方绾清摸着下班想了想说道:“叫淮安吧!”
说完瘦小子稳稳磕了三个响头,方绾清听着那声儿,只觉得这孩子对自己太狠,听起来她都觉得疼。
离开小院子后,贺易堂饶有兴致地问方绾清。
“这里是淮安城,你就给他取名淮安,真的没点儿别的意思?”
方绾清扯出一抹笑,极认真地回道:“没有,就是好听而已。”
贺易堂宠溺的笑了笑,打趣儿道说:“对对对,夫人说的都对!”
方绾清一下子羞红了脸,扭捏的回道:“谁是你夫人了,我可还没嫁给你。”
贺易堂理直气壮的笑道:“反正你早晚是我的。”
方绾清说了句:“不害臊!”
然后快步往前跑了,贺易堂抱着箩筐赶紧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夫人,慢些,你不要仗着为夫抱着东西,就耍赖逃跑呀!”
走在前头的方绾清听到这话的方绾清差点儿没有一个跟头跌了过去,心里直说,贺易堂这脸皮儿当真是越来越厚了,没个正形儿,倒让她羞红了脸,失策失策实在失策,改天她一定要想法子还回去,就不信他的脸皮真有城墙那么厚了,也让他害臊一回,哼!
贺易堂抱着个萝筐走在大街上实在有些打眼,若不是之前找了块破布盖着,怕是现下都有不要命的直接上来开抢了,好在方绾清留了个心眼。
米铺前立着一圈儿人高马大的大汉,看样子是练家子,凶神恶煞的,饶是有饿极了的想要抢米也能被三两下给收拾了去,可见这米铺的老板颇有些厉害,宁愿多花几个钱请人守着,也不做那守财奴搞得最后人财两空,真不是一般人。
方绾清先是招了个卖米的伙计详问了下米价,然后告诉他有笔大生意让他请出老板来详谈。
那伙计见方绾清和贺易堂穿的衣裳都是些在淮安城很少能见着的好料子,于是客客气气的把他们请了进去,又是端茶又是掐媚的整个一圆滑的泥鳅似的。
老板出来的也快,是个四十上下的妇人,眼里露着精光,一看就是十足十的生意人,怎么看来,在她身上都很难讨到便宜。
方绾清仔细算过这米价虽远不及北平但对这淮安城里的老百姓来说确是贵的太多了,其中的利润嘛肯定是稳稳当当赚了不少,想要多买点儿米施粥,就得把这价钱砍下去些。
女老板打量了方绾清一眼,又瞧了贺易堂一眼,扯着商贾之人常见的微笑,问道:“两位想要买点儿什么,我这儿精米糙米都齐全的很,我是生意人丑话就先说在前头,二位莫气,价格嘛是定死了的,除非买的特别多,不然是一分也不能少的。”
方绾清走到糙米缸前,看成色比一般的糙米不知道差了多少,这种米吃下去估计也顶不了饱,只是那精米嘛看起来虽不错,但价格比糙米贵了十倍有余,实在是有些吓人。
听那女老板的意思,她们即使想砍也砍不了多少下来,就这么实打实的买的话,她的这些钱根本买不了多少。
方绾清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贺易堂,贺易堂放下手中的箩筐,回了了一个没事儿有我在的眼神,紧接他把女老板叫到一边,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方绾清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但贺易堂说完之后那女老板的态度直接来了一个大转弯。
笑的比之前的伙计还要掐媚,并且十分慷慨的以两倍糙米的价格把精米卖给方绾清,连米铺子里的几个伙计都是一脸震惊,心想这是哪一位大人物,竟然能让他们的笑面虎老板大出血,实在是破天惊慌,难得难得,不由得又高看了方绾清和贺易堂一眼。
更出乎方绾清意料的是这女老板还接下了搭粥篷施粥的事儿,连连让方绾清放心,说什么她这儿人手多,就一顺手的事儿,弄得方绾清都有一些不知所措。
一切事情就这么顺顺当当的都不用她管了,让她不由得佩服贺易堂实在是不愧为赫赫有名的大司令,什么事儿在他手下都能迎刃而解,厉害厉害实在厉害。
回去的路上,方绾清还不忘了兴致冲冲的问贺易堂他到底给那女老板说了什么,这么管用,她真真儿是抓耳挠腮的想弄个明白。
贺易堂一边开着他的小洋车一边笑着道:“不过是答应了她点儿好处。”
方绾清继续秉持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继续追问道:“什么好处?”
贺易堂笑着回道:“我在淮安城安插了一队亲兵,城里经常有闹事儿的,她那米铺自然也是三天两头就有这么一回,虽有那些门外头的拦着,但架不住人多,这时候就需要跟当官的扯上些关系,她才能在淮安城混的风生水起。”
方绾清疑惑的问道:“你答应派亲兵去给她撑场子了?”
贺易堂笑着继续说道:“一个月一回,足以让她太平很久了。”
方绾清直道难怪那女老板这么热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果然不是一般人,从细水长流去考究,看似亏了些实则赚了。
这世道首要的事情就是安身立命,只有安得了身,才能立得了命。
回到北平,方绾清打开自己捣鼓的暗道,里面已经能站的下两三个人了,这里放的全是她这些年来赚来的大洋和苏九桐赚的大洋,苏九桐走的时候一个子儿也没带走,方绾清也一个字儿没动,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处。
清点下来,方绾清觉着还是不够,日后指不定是一番什么光景,现下趁着北平还能赚到些钱得多赚点儿,有备无患,至少不能把她和贺易堂给饿死了。
当然她现在的钱铁定不能够把她俩饿死,但总要居安思危嘛,她一下子就理解苏九桐为什么这么爱财了,钱这个东西嘛,还是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接下来的大半年,方绾清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到处替人算命赚钱,发了疯地充盈着自己的小金库,直到把暗道堆了个半人高,她才满意的端起杯茶和贺易堂下棋作乐。
乱世折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