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房中，孩子和仆人们都已各自休息，只有一位守夜的侍女在靠着房门打盹。

一个黑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尖锐而刺耳的嗓音吵得她皱了皱眉，可还没等她醒来，立刻又陷入了昏睡。

“我答应了给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法力，你为何还去请道长？”

“我……我看到向薛了，他在火里，还要带走我未出生的孩子，我才……”沈秋撑着床沿半坐起来，朝着黑影解释，这就是当时给她布法的道长。

“哼，那不过是些噩梦罢了，你自己镇不住他被他反噬，这都是小事。但是，”黑影忽然掐住她的喉咙，“你想要他为你所用，明明自己镇不住，却偏偏还要把他养得怨气冲天，还让他制造了一个幻境！”

“我，咳咳咳，是他自己吸食了我的法力才……”

她喉间的手猛然一紧，掐断了她未说完的话，“你的法力？那是我千辛万苦养了一百多年的夺魂阵！你只不过是借了其中一点而已，你一个凡人有脸说是你的法力？那鬼灵打开了幻境引出了我豢养的魂灵，这才被天界出手干预，我要杀了你！”

“可那……”沈秋双眼发昏，可就在她险些喘不上气时，喉间的手忽然一松，于是她赶紧把话说完，“可那血气冲天，天界自然会发现！”

那黑影似乎打算暂时放过她，像等待什么似的望着房门，嗤笑一声道，“我许你杀人的法力，你许我养阵的地，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交易，就算是天界也只能假装看不见。呵，你想说这宅子里的人都会被血气吞噬是吗，在你答应与我交易之时，就会有这个后果，这是你们要付出的代价，是你愚蠢想不到而已。哦？现在才来，动作很慢。”

一道金色的法光在门口出现，却没有现形，中年男人浑厚有力的嗓音传出，“连星，做事得给自己留个后路，别到时候天界下令剿灭你，你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黑影道：“哦？武神这是警告我还是提醒我？若是警告，那就不必了，还是看好你自己吧。若是提醒，呵呵，多谢了，我不会听的。”

金光：“哼，天快亮了，你还是好好收拾你自己的这个烂摊子吧！”

“烂摊子？呵呵，可总有人上赶着要我这个烂摊子。慢走，不送。”黑影丢了一道诅咒在沈秋身上，说是不送别人，却先顾自离开了。

沈秋的眼前突然一黑，像被一块黑色的布挡住了视线，看什么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

她下意识想询问，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失去了意识。

模糊之际，那道金光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给她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

“啊，二夫人好受欢迎哦！这满屋子的妖气和神光，关键是她还活着，不得了不得了。”言洲一进门就十分赏脸地夸赞，然后拎起在他背后畏畏缩缩的向大人衣领，舌头拐了个弯，“大人啊，你看你夫人……哎呀你躲什么啊，我长得那么好看你都躲那你怎么受得了甄艾财这玩意儿的。你学学你二夫人多有雄心壮志啊，还和妖做交易呢！”

从来不露踪影的猫妖言洲张嘴就能要人命的本领比起他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可能是憋得太久了好不容易逮到人就得说个痛快，于是他丢下向大人又拎起甄艾财这玩意儿走到二夫人前面。

“爱财啊爱财，你今晚这惊心动魄的经历啊多得二夫人啦。不然你哪能见到这么多魂灵----哦，我也是第一次见，还蛮壮观的。咦，是不是还有满地白骨？那城主给我传音的时候说他帮我哥赶走了一地白骨，说我还欠他个人情来着。”

“他什么时候帮我赶白骨了，明明是他们自己消失……不对，当时有个人问我要不要帮忙，那就是魔吗？”然后他哥自己就回答了自己的疑问，“不会的，是个人。哎呀！”

言洲看到他哥这声哎呀差点把向大人哎呀晕，他忍不住想笑，但又怕被教训，只好自己憋着在一旁默默抖着肩膀。

他哥瞧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二夫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问道，“向大人，这宅子里的异常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可有去求过神灵？”

“没有……二夫人不让，说什么都不肯。”向大人看着床上昏睡过去的二夫人嘤嘤道。

“二夫人若是问心无愧，夜夜噩梦之时为何想到的不是去神灵前祈愿，而是寻道长作法，莫非是二夫人觉得神灵都不帮你们吗？”

“什么意思？我们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是吗？”言汐打断道，“那大人宅子里可曾有烧死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

向大人打了个哆嗦，“你……你怎么知道？”

见眼前的道长一副很不耐烦打着哈欠的神情，并没有要回话的意思，他只好又自己讪讪往下说，“我几年前经商时在雪地里救了个小孩，就把他带了回来家里养着玩。有一天不知为何自己跑到了厨房里，钻进了灶坑里玩然后睡着了，手下人没注意，烧了火就离开了。等我去找的时候，已经一团焦炭了啊。我们也不是成心的，平日里待他不薄啊，他何至于如此害我们家啊，道长你快说怎么才能解决吧，千万帮帮我们啊求你啦。”

言洲憋不住了，质问道：“大人你是蠢吗？一个活人就算是晕倒了一盆水也能把他浇得起来发芽开花结果了，更何况只是睡着的人被火活活烧死，不疼吗？他不会喊不会叫的吗？等着你把他烧死吗？”

“什么，什么意思？”

“说你蠢就是蠢！意思就是他肯定是被人刻意烧死的！还说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不是很……唔唔……我还，没说完……唔。”

他姐终于受不了他了，直接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扔到了角落里，然后他就识趣地在角落里强迫没胆的甄艾财陪他一起观摩他姐教训向大人。

“大人啊，夫人可是夜夜噩梦？嗯，是就对了，就是冤死的小孩来报复她呢，只是你二夫人能耐实在太大，想要的太多。”

“道长你的意思是向薛死后变成恶鬼，还缠上了我二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啊道长？”

“哦，那孩子叫向薛啊，大人怕那孩子？”

“道长这是哪里话，我自是不怕他，可是他变成鬼就不同了啊。人与鬼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这句话话音一落，言洲就看到他姐向他投来温和一笑，因为其实妖就算是鬼的超级版。

然后他姐转回去跟向大人说话时整张脸都冷成冰，可中间都不带一点过渡的，“那向薛死后也善良得很，没想过要害人性命，最多也就是让你夫人做做噩梦罢了。可是令他死后也不能好过一直被囚禁在这向府里的，却是你口口维护的二夫人。不如，大人，我们来听听你家二夫人是怎么说的？”

正在看热闹的言洲收到了他姐的眼神，立刻跳了起来跃到床前，用手指在昏睡的二夫人头上一点。

二夫人像一根牵线木偶一样直直坐起，双眼呆滞。

“我我我我二夫人这是怎么了？”

“大人噤声，这是钉魂术，让她能说话而已，您在一旁看着便好。”

向大人：“我二夫人任你们摆布我如何能在一旁看着便好，你们这些冷漠无情的人岂不是强人所难吗？”

“大人误会了，我们不是人。”言洲觉得自己是在同一块被蠢死的木头说话，“不过你若是乱说话，她可能就魂飞魄散了。”

于是向大人闭嘴了。

言汐盯着二夫人眼中发黑的诅咒，冷笑一声，可开口时语气却十分平静，“这宅中的人人鬼鬼，可都是你所为？从头道来。”

二夫人：“一年前，我杀了向薛，用我母亲教予我的方法把他的魂魄封印在偏房的一幅画中，以便他日后供我驱使。但自我怀孕后，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于他，便让他夜夜入我梦中，令我噩梦不止。

“一日，有一道长找到我，给了我一团红线，让我用红线在衣服上绣上玫瑰，那么穿上这件衣服的这个人就能由我控制。但他要在这向宅之下布一个豢养魂灵的阵法，让我为他保守秘密，而这阵法有一部分法力可以用作维持我所绣玫瑰发挥作用的法力支撑。这是一举两得之事，于是我便答应了。

“一直以来也相安无事，可封印向薛的那幅画越来越老旧，他学会了反噬我的法力，制造了幻术，引出了底下的魂灵。”

言汐轻笑一声，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买卖，这法阵布下以来，无数冤魂在向宅底下聚集，怨气冲天，连血雨都引来了，你觉得向宅能逃得过吗？”

向而想起自己晕倒前宅子里浓厚的血光，身体猛然一僵。

“那道长叫什么？”

“他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唤作连星。”

向大人没有听过什么叫做连星的道长，但他看到道长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嘲讽，像是听到一个预料之中但又厌恶至极的名字。

半晌，言汐继续道：“这两天有个小孩跟我说，石头是石头，金子是金子，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二夫人，你是人，不是鬼也不是精怪，你本就不应当有超过人之范畴的法术，却偏偏要自掘坟墓。

“在你拿起那团红线的时候，便是拿起了脚下这片土地封印的魂灵的怨恨，他们用死后的魂魄帮你，那么你就要为他们的付出买单。无论是驭鬼术还是傀儡术，都应当是人死之后化为鬼灵精怪的死人之力，你杀了多少人，便也杀了多少次自己，你是人，但你也早已不是人了。你可明白？”

话音一落，两行泪水从二夫人木偶般的脸庞落下，渗入身前的棉被里，一如入土之人的皮肉渗进土壤。

言汐轻点她的额头，她便又如牵线木偶一样直直地躺下。若不是那两行泪痕，没有人知道她曾经起来过。

这时，向大人无措地扶着身旁的椅子缓缓蹲下，他知道言汐最后那段话看似是说给二夫人听，但实际上只是在给他一个明白罢了。

因为需要明白的并不是失去意识的二夫人，而是他自己这个清醒之人。

“明白……早该明白的……可我，可我从来没疑心过你啊，你为何……”

向大人左眼的金光追着右眼的红光而去，随着右眼角渗出的泪滴爬过他的脸颊，溅落在地。

“大人说人与鬼不能相提并论，可人有时候比鬼更可怕。我什么都不会，靠算算卦过日子。好巧，我算出了夫人，此后无灾无难，无病无痛。”

言洲见他哥已经走了出去，于是赶紧拉起身边魂不守舍的甄艾财跟上，走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叫了声哭到天昏地暗的向大人。

“大人，我哥没有告诉你，他算的卦都是反卦，而且从不出错。你节哀吧。”

言洲回头看了一眼向大人掉落在地的守护之光，想着他姐留话给向大人时淡漠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在这里的千年间，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在他姐身上了。

“哎胆小鬼，我哥到这儿来究竟是找什么。”言洲朝身旁的甄艾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