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知道为什么会叫执念路吗?”
“嗯,知道,”言汐道,“因为心怀某个念想的人不顾一切一路往前,至死不悟,才会称为执念。既然至死不悟,便也不会有回头路这个选择。”
“所以我们看到的那个来时的入口,其实正是我们的念想在这条路上的化身,一旦走进去,便是走进自己的执念。是这个意思吗?”
“嗯。”两人一路朝着黑暗走去,不断地有新的鬼灵自地上冒出来,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博弈。
“可是姐啊,我能入妖,定是有执念,我的执念是什么呢?”
“可能是想要到三界的每个角落打卡?”言汐脚步不停,手上一道又一道地法光拍散那些不知疲倦的鬼灵,“一个向宅不会有那么多鬼灵,我怀疑有人把这里当成了一个修罗场。”
“咦,真的吗?听起来好像很不错哦!”不多时,将两人包围的黑暗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暗灰色的小巷。
“只是不错?执念应该是很强的念头啊。”巷子仅供两人并肩而过,小巷两旁青灰色的墙壁一直延伸到他们头顶的黑暗之中。
“这些红灯笼真有意思!”
墙上每隔几步就挂着一只红灯笼,灯笼里悬着一根小小的白蜡烛,在昏暗的过道里显得格外诡异。
“你是不是猫当得久了,总喜欢往野坟堆里钻,才会觉得这些东西有趣?”
墙壁上不知用什么血画满了奇奇怪怪的符号,干燥的墙壁在湿腻的血水里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那干涸的河床突遇甘霖。
“姐啊,我们打个赌,我觉得这不是人血。”
“我同意你的看法,那我们两个都赢了,该找谁领钱?”
“当然是关洱哥哥啦,他看起来最有钱!”言洲理所当然道,“这是什么法咒吗?”
壁上的图案犹如无数血肉模糊的长蛇,它们像那些技艺高超的油漆匠一般,一刷一刷地将红色颜料涂在墙壁上。
“啧,稀粥你看这边。”
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一直延伸到墙角处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仿佛是某个不耐烦的人把桶里的所有油漆劈头浇了上去。
“……丧心病狂。”
“听说……剑妖的口味很独特……”言汐忍不住一阵干呕,但还是顽强地把话说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借着远处熊熊的火光,言汐在这片红色前停下。
一大股令人作呕的、热烘烘的腥气混着墙体的味道在巷子间戏谑,像一场血腥的庆典。
“姐,你别吐啊,你要坚强!我觉得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养魂阵……”严于待人的言洲完全把他姐抛在脑后,一路小跑着离开那一大片红色。
“……怎么办,我也想吐了……”言汐按压住内心的翻滚,伸手在墙上蹭下一块凝结的血块认真端详起来,“……这怎么那么像什么鸟的血……”
思及此,言汐感觉身边的光线似乎暗淡了些,于是往后退了几步。
抬头一看,道:“果然是要多倒霉有多倒霉。”
无数的乌鸦在这条小巷里聚集,它们先是在红灯笼的上方停下,接着毫不犹豫地冲向那些红色线条相交之处,直到把自己的身体撞到糜烂,顺着墙壁栽倒在地。
言汐捂着嘴,心里想着:“如果说书先生看到这一幕,应该会说:它们像密密麻麻的黑色雨点,如同苍蝇附骥般前赴后继地撞向那片红色。乌鸦们掉落的羽毛如同人间办丧时的冥纸,在黑暗中飘落,虔诚无比。”
扮演完说书先生的言汐一阵干呕:“稀粥,你跑哪里……”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巷子转角处走来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
这人身上的红衣像是被鲜红的汁液染过,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你是谁?”言汐的目光穿过一片黑和红,和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像两个临死之人的相互嘲讽。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话音一落,这鲜红的光芒缓缓走进鸦群,像一颗落入枯林的火星,迅速点燃堆成小山的乌鸦遗体。
火光绚烂又决绝,一如某种自杀式的庄严告别。
“剑妖?”
腥臭的血腥味立刻被羽毛烧焦的刺鼻味驱赶而走,本就昏暗的空间被烟雾侵占,愈加黑暗可怖。
……
“稀粥,你人呢?”言汐捂着口鼻穿过燃烧的火焰,呼喊道,“你别不是被熏晕了吧?”
正说着,她看到角落里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扶着墙壁呕吐到虚脱,“啧,还好意思说你是妖呢。”
“姐啊,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弟弟,我都这样了你还嘲笑我!”
“你好好反思,刚刚是谁丢下我自己跑掉的?”嘴上绝不饶人的言汐轻轻地拍着言洲的后背,“你好点没有?”
就在言洲即将吐到失去意识间,前面的黑暗中传来一些挥动翅膀的声音,还没等他们看清,一团如飓风一般的乌鸦群涌了过来。
“……姐啊,真是谁跟着你谁倒霉……”
言汐迅速把言洲护到身后,手上凝起一团蓝中带红的火焰往前推去。
那是她刚得到的冰霜琉璃碎片的法力。
“闭嘴吧你!”这道火焰没有燃烧,却把鸦群包围起来,从中把它们碎成尘埃,散落空中。
回头看到身后的言洲双指在胸前轻轻一捻,嘴里念念有词。
“找苏姚吗?”
“对,这剑妖太恶心了,我不是被他打死,是要被恶心死。”言洲说着就把手上的长剑递给言汐,自己又凭空化了另一把长剑,“再说,我不知道身上的灵力该怎么用。”
“我也不知道怎么用。”
言洲嗤道:“我是不经修炼直接入的妖道,而你是不经修炼被迫飞的仙,你比我更不济呢!”
“是是是,你说的对。”
于是不经修炼的两兄弟彻头彻尾体会了一把“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只能毫无章法地手舞足蹈。
“这怎么没完没了的?”当言洲十分暴躁地打散一波横冲直撞的乌鸦,令他崩溃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死去的乌鸦全都化为灵体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怎么打又打不死,烧又烧不掉!!”
经他这么一说,言汐这才想起方才在小巷里遇到的乌鸦撞墙的诡异事件,“那些用身体破坏法场的乌鸦,死后又化成了法场的一部分,为布法的人所用。”
“这么说来,不只是死去的乌鸦,就连那些在火场中丧命的人,他们死后不仅没有归入黄土,反而成为布法之人的武器,死后也无法安宁?”言洲简直暴躁到崩溃。
“稀粥,”言汐抬起手上的长剑,在空中画了一个护盾,把他们两个人罩起来,“我觉得这还是夺魂阵的一部分。”
“你是说那些在叁角村死去的魂魄都在这里聚集了?”
“不止如此,向而二夫人的那朵玫瑰,或者正是开启这个夺魂阵的钥匙之一。我们发现了她的秘密,剑妖既然要守住这个阵法,就要让我们所有人成为他法阵的肥料。”
言洲的长剑已经在护盾外围杀出了一波厚厚的灵光。
那些破碎的魂灵和乌鸦的虚体沿着护盾的边缘堆起了一座小山,而后又被金色的光芒打碎,像被烛火灼烧的飞蛾。
“这剑妖哪来的那么大法力,控制这么大一个阵法?”
“你还记得那天夜里出现的日文武神吗?”
“记得,然后呢?”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魂灵把他们包围,言洲又凭空化出两把长剑,丢出盾外,他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就只会这么一道法咒。
言洲道:“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镇守东方的武神为什么把神殿建到万里之外的南方陵绪武神的地盘上。”
“我怀疑他也参其中了。叁角村的夺魂阵里有一块护阵的冰霜琉璃碎片,可是它的力量与妖力相克,剑妖不可能控制它,或许是日文武神的手笔,而且……”
“而且什么?”
“日文武神就是当年灭国的成旻将军。”
“……你怎么知道的?见到他了?”
“对,在天界的时候,还把他的神邸压塌了。”
“……”
就在言汐筋疲力竭、言洲震惊不已之时,他们身处的这处黑暗顿时被劈开,整个空间为之一震。
言汐一时间站不稳,往一旁倒去,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崴得他她腕生疼,只好蹲下身揉了几下,“谁这么暴力?”
“我啊,言言,跟你学的。”粉色的身影在他们的护盾外出现,手中的折扇幻化出九个分身,在空中形成一个更大的扇形。
然后随着苏姚手上的法光,如箭矢般飞出,把那些摩肩接踵的鬼影切开,犹如一刀切开的萝卜。
“猫咪,学会了没?把你那几把剑收回去重新来一遍。”
苏姚一边切着萝卜,哦不,一边切着鬼影,一边朝身后的言洲道。
“当然啦,简单!”言洲从蹲下的言汐手上拿走长剑,以一种所向无敌的姿态迈出护盾,认认真真地学习着如何一剑变九剑。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护盾外金黄和淡粉色的法光照亮了整个空间,靠得近些的鬼灵被他们的法光灼伤,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焦味。
“你们俩可以去说书,很精彩。”
言汐正打算站起,手臂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扶住,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脚踝,一股清凉的感觉袭来,原先针刺般的疼痛被抚平。
对方这才把她扶起,温和道:“还疼吗?”
言汐摇摇头,“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
关洱的目光落在言汐袖子上的一出污渍上。
言汐解释道:“刚刚斩杀鬼灵时不小心被溅到身上的。”
“嗯,没事。”只见关洱拿起她的袖子,手掌在上面轻轻拂过,污渍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才看向被丢到地上的一只黑猫,道:“小洲给苏姚传音,问怎么能一次性杀死一山洞的魂灵。我想着可能是你们可能是在向宅遇到麻烦了,就一道过来了。”
“那刚刚那刀是你劈的?”
“不是,嗯,是苏姚劈的。”
关洱在回答的时候眼神有点飘,他自知十分心虚,于是从善如流转移言汐的注意力,“这猫是怎么回事?”
“哦,另一只猫拿他撒气的。”
说话间,苏姚和言洲已经把魂灵都清理干净了,看起来打得十分痛快。
言汐撤走护盾,与关洱并肩走着,跟上在前面开路的两只妖的步伐。
“给我。”忽然,言洲回头一声不吭把言汐手上的猫抢过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走在前面。
“你不是猫妖,是醋妖吧?”走在前面的苏姚先是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眼言洲,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也一声不吭地接过言洲手上的黑猫,若无其事地开着路。
“哼,要你管!”
“哦。”苏姚似乎对自己的这个举动有些不解,恐怕又激怒了某尊大佛,下意识地就往身后的关洱看去。
却发现关洱根本连看都不看他,目光一直停留在言汐的侧脸上没有离开过。
苏姚怀疑他不看路会不会摔死,这时却对上了言汐的目光:“怎么了苏姚?”
“没事没事。”苏姚这才匆忙收回目光,心虚道。
就在他转头回来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关洱的手鬼鬼祟祟地碰了一下言汐的耳垂。
于是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又再次转头确认,这回却对上了一道冷若冰霜的目光:“看什么?”
“没有没有!”强大的求生欲望让他忽然间嘴比脑快,脱口而出道,“那个……言言刚刚脚受伤了,您老人家应该扶扶她。”
说完冷汗从肩胛骨流到了背脊,他简直觉得自己就是自己强大的救命恩人。
多亏了最后那句他自己都没弄明白的话,否则下一秒的自己会如同刚刚那些鬼灵一般灰飞烟灭!
还没等他缓过劲来,身旁的言洲像被捏了喉咙,跳起来问:“姐你受伤了你没事吧伤哪里了我看看?”
说着就去撩他姐的衣服,还抬起了她的一条腿准备脱鞋子,然后言洲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就去扶被他掰得失去平衡差点倒地的言汐。
“小心!”言洲看到关洱已经先他一步搂住了他姐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他姐的手臂,这才不至于屁股着地。
他有一瞬间想要把那两只手打掉,但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那两只手的主人倒是先说话了,“小洲,你姐没事,我刚刚已经看过了。你慢点。”
言洲听得出来关洱的语气很温柔,甚至还有点宠溺的意思,但他不知为何还是有一种被责备了的感觉,只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
“乖,”而关洱像是能看懂他的心思似的,他还没走开对方就又补充道:“有你在,汐汐不会有事的。”
一旁的言汐对关洱这句神来之笔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往旁边侧了一步,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不经意地离开了关洱的双手。
果然言洲一听这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拍了拍言汐的肩膀,“姐,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然后兴冲冲地走在前面。
言汐看着苏姚翻起的白眼,侧头默默地对关洱道:“高!”
“哇啊,猫咪,好多花哦!”就在这时,他们前面出现了一大片玫瑰,每朵都发着幽幽的红光,娇艳欲滴。
“让我来!”刚打了鸡血的言洲伸手就想毁掉这片花园,被他身旁抱着猫的苏姚用一条腿阻止了,“别啊猫咪,这些玫瑰可能是用魂灵滋养的,贸然破坏的话太可惜了。”
苏姚的嘴可能开过光,他话音未落,玫瑰花上的幽幽红光陡然一亮,像捧住一盆盆血液。
言汐心中的云雾在这片红光里逐渐清晰起来:“这里的一朵花就是一条性命,那些因为玫瑰花丧命的人,魂魄都会被寄养在这些花上。”
“嗯,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夺魂阵,”关洱轻声道,“这么看来,这阵分了两部分,向宅这里的是养魂阵,叁角村的是炼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