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7、对母亲心愿的疑惑(1 / 1)羿门四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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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晓燕到加护病房查看了一下,似乎没什么问题,也没看见张效诚或郑青山的影子。看样子,真的没有紧急手术。如果有,就算她是和教授用餐,也应该会被叫回来。

即使如此,赵晓燕还是不想马上离开,于是开始处理昨天动手术的患者用药相关事务。才刚过十二点就能下班,这种机会实在难能可贵,但今晚,她不想在那间小宿舍久待。她很清楚现在回去也无法马上睡着,一定是望着满布污渍的天花板,为一些再怎么想都无能为力的事情烦恼,胡思乱想,失去客观的判断力,徒然地让情绪激昂亢奋。

对,再怎么想都无能为力。

她与母亲陈慧芳的对话在脑海里重现。母亲那种有点腼腆,又有点尴尬的口吻犹在耳边,“在想是不是要再婚――”

当然,赵晓燕受到不小的震撼。她仓皇失措,几乎想夺门而出。然而,下一瞬间说出来的话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是吗?不错啊,那不是很好吗?”

陈慧芳也露出大感意外的表情。“就这样?”

“不然该说什么?啊,对喔,要说恭喜才对。”

连自己都觉得话里带刺。

不过母亲陈慧芳并没有不悦地皱眉,反而有些脸红。这应该不止是红酒的关系吧。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陈慧芳说道。

赵晓燕摇摇头。“没什么好问的啊,对象我也早就知道了。”

陈慧芳似乎倒抽一口气,微微点头。

“这不是很好吗?我没意见啊。妈自己决定就好了,这是妈妈的人生,妈妈的重新出发。”

“说的……也是,重新出发。”

“为重新出发干杯?”赵晓燕举起水杯。但她在心里悄声说,这可不是我的重新出发――

回顾她们的对话,让她陷入自我厌恶之中,后悔自己怎么会与母亲这么对答。既然有所不满,直接说清楚就好了。说不出口,是因为若被问到理由,她也讲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怀疑你们――她总不能这么说,就算他们俩早已从她过去的态度看出来。

她把躺在加护病房病床上的患者和父亲的面孔重叠在一起。赵健华在动手术之前,脸色比这名患者还好。换作平常,根本没有人会认为他是病人。

可是,他却死了。说要活得很酷的父亲,在第二天夜里就不动了,也不呼吸,全身被干冰包围着。

“这算什么?怎么回事?既然这样,不如不要动那什么手术嘛!”伯父愤怒的声音在赵晓燕的耳内复苏。

在父亲过世的当天晚上,众亲戚赶来时,陈慧芳把情况解释了一遍,伯父立刻大发雷霆。

“可是,如果不动手术,有破裂的可能……”

“什么叫有可能,这种事谁知道啊!也有可能不会破啊!”

“不是的,医生说总有一天会破裂的。”

“就算那样好了,可是手术失败不是什么都没了吗?”

“因为赵健华的病例,好像是很难的手术……。这些院方事先就解释过了。”

“因为很难,所以失败了也要我们认命吗?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哪有这种道理!陈慧芳,这种理由你竟然能够接受?我在手术前三天还见过他,他可是生龙活虎的,跟我约好出院以后去钓鱼。这种人三天以后会死?岂有此理!”伯父说得口沫横飞。

赵健华的大动脉瘤似乎长在极为棘手的地方,也就是重要血管分支的部位,而且开胸之后,才发现大部分都已经沾黏了。

正如亲戚所说的,当时才念初中的赵晓燕也怀疑是医生的疏失。无论手术有多难,能够克服困难完成手术的才叫医生,不是吗?所以他们才能收那么多钱、受到那么多人的尊敬与感谢,不是吗?

有些亲戚还建议最好控告医院,陈慧芳却不表明态度,甚至还认为赵健华本人也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母亲的这种态度也让赵晓燕感到不满。

失去父亲的伤痛,并没有轻易消失。但赵晓燕马上明白,哭不是办法,因为陈慧芳必须出去工作,结果在饭店的美容院找到了替客人穿衣服的工作。赵晓燕从来不知道母亲有这项专长,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母亲在婚前,曾经在百货公司的服装卖场工作。

这份工作虽然没有丰厚的收入,但赵健华保了几个寿险,只要节省一点,母女俩的日子应该还过得去。放学回家,家里空无一人虽然让赵晓燕感到寂寞,但一想到母亲正在为她们努力,感恩的心情便大于一切。过去很少做的家事,也开始主动帮忙了。

与母亲的新生活,让赵晓燕变得懂事而坚强。每天埋头苦干地过日子,总算能够赶跑在心里萌芽的怯懦。

就这样,几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了。她对于赵健华的死因虽无法释怀,但亲戚们也不再说什么了。即将破裂的大动脉瘤在手术时破裂――情况就当作这样结束了。

如果这种情形持续下去,并没有发生任何事的话,或许赵晓燕会逐渐打消内心的怀疑。然而,事态并非如此。

事情发生在某天晚上。赵晓燕正在准备晚餐,家里的电话响了,是陈慧芳打来的,说会晚归,要赵晓燕自己先吃,她可能会在外面吃过再回来。

赵晓燕本来正在做八宝粥,因为那是母亲陈慧芳爱吃的,但是挂了电话之后,就提不起劲了。她把材料摆在一边,直接倒在沙发上,没多久便打起盹来。等到醒来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将近十点了。陈慧芳还没回来。

赵晓燕觉得很饿,却不想做饭。她披上外套,拿了钱包便出门。便利商店就在走路五分钟的地方。

她买了东西回到住处附近,看到路旁停了一辆车,她也认得出那是一辆尼桑。车内人影晃动,车门开了,她看到下车的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人正是陈慧芳。

她往驾驶座一看,可能是因为车门打开,车内灯亮了,辨识得出驾驶的面孔。

赵晓燕差点叫出声来。微光中照亮的,不正是那位孙明远医生吗?震惊之余,她躲在旁边的一辆轻型车后面偷看。

车门关上后,陈慧芳似乎仍笑盈盈地说什么,而且车子启动后,她还在现场停留,目送车子远去。在赵晓燕看来,那是依依不舍的模样。

直到看不见车子,陈慧芳才提步走向公寓。赵晓燕从后面追了上去,叫了一声“妈”。

陈慧芳活像一具发条松脱的人偶,顿时定住不动,接着慢慢转身,动作也显得很生硬。

“晓燕……你怎么会跑出来?”

“便利商店。”她把手上的袋子举起来。“妈,刚才那个人……”她面朝尼桑离去的方向,“不就是那个人吗?帮爸爸看病的医生,孙明远医生。”

陈慧芳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先是露出浅笑,然后才开口:“是呀。”语气很平稳。

“你怎么会跟他一起回来呀?”

“也没什么。我们先回家再说吧!天气有点凉了。”陈慧芳说着,不等女儿回答,便提起脚步向前走去。

赵晓燕默默地跟在快步前行的母亲后面,觉得母亲的背影似乎在排斥着什么,以前走在母亲后面,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回到家,陈慧芳先到厨房喝水,放下玻璃杯,叹了一口气,赵晓燕一直在餐桌旁注视着她。

陈慧芳从厨房里出来,表情转为深思熟虑。

“其实,”她微微低着头说,“妈现在的工作是孙明远医生介绍的。因为医院经常在那家饭店举办医学方面的会议,所以孙明远医生在那里好像有人脉。”

“原来是这样啊。”这当然是赵晓燕第一次听说。

“今天,医生因为有事来饭店一趟,顺便来看看我。我也觉得应该跟他道谢,才会比较晚回来。”

“那,你是跟孙明远医生吃晚饭?”

陈慧芳简短地嗯了一声。

哦。赵晓燕也应了一声,拿起便利商店的袋子,走进厨房,把便当放进微波炉,按下加热开关。

“妈,孙明远医生为什么要帮你介绍工作啊?”赵晓燕望着在微波炉里转的便当问道。“是为了手术失败赎罪吗?”

陈慧芳眨了好几次眼,表情有点僵硬,然后才回答:“也许吧。”

同样的事情没再发生。陈慧芳偶尔晚归,但显然都是为了工作,即使是这种时候,回家的时间也很少超过晚上九点。

但是,赵晓燕无法确定陈慧芳没有与孙明远医生见面。她的休假是星期一,因为是平常日,赵晓燕当然得上学,这段时间陈慧芳在做什么,赵晓燕就不得而知了。

某天,赵晓燕经历了一个决定性的会面。

那天也是星期一,她放学回到家,孙明远就在家里。

他端正地坐在起居室,背脊挺直,笑着向她打招呼。

“医生说刚好有事来附近,顺便过来看看。”陈慧芳的话听起来很像借口。

是吗?!赵晓燕说着点点头。

“那么,我告辞了。”孙明远站起来。“看到令千金精神不错,我就放心多了。”

“谢谢医生这么费心。”陈慧芳向他道谢。

“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别客气,只要我能力所及,不管什么事都会帮忙。”孙明远说着,便点点头。

陈慧芳没说话,微微地低下头,眼神透露出信任的神情。

赵晓燕看到这一幕,直觉这个人对母亲而言,可能是个特别的人……

赵晓燕连想都没想过陈慧芳会喜欢上其他异性。母亲在生物学上虽然是女人,但赵晓燕却毫无来由地深信,母亲不会再建立男女关系。

仔细一想,其实那是十分可能的,更何况陈慧芳还年轻,尽管在赵晓燕眼里怎么看都是中年妇女,但以她的年纪,谈恋爱也不足为奇。

正因为对赵健华的回忆还栩栩如生,她更不想承认母亲对其他男性有好感,更何况对象是那个没有救活父亲的医生。

从那天起,孙明远便经常造访赵晓燕家,他总是在星期一来。从第二次起,不但孙明远本人,连陈慧芳也没再说“刚好来这附近”的借口了。

但是,他从来不久坐。在赵晓燕回家后半个小时便离开,这已成为半仪式性的惯例。

于是,有一次赵晓燕对陈慧芳说:“我可以晚一点回来啊。这样孙明远医生也不必急着走了。”

然而,陈慧芳摇摇头说没这回事。

“孙明远医生是在等赵晓燕呀!他说,如果不亲眼看到你过得好不好,特地来拜访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你要像现在这样,尽可能早点回来。”

“噢……”赵晓燕觉得这样也是一种困扰,但没有说出口。

不知他们俩是否在星期一以外的日子碰面,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因为只要一开始想,就会忍不住对他们的关系胡思乱想。

她从陈慧芳那里得知孙明远单身,好像结过婚,但妻子过世了。不过不知道孙明远有没有小孩。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不久,赵健华过世届满一年,周年忌的法事结束之后,大家一起用餐,伯父又提起了对院方的质疑,但几乎没有人附和,甚至有一种“过去的事何必再提”的气氛。

“早知道那时候我就该出头的,实在没想到陈慧芳竟然就算了。”伯父边抱怨边自斟自饮。

赵晓燕听到这几句话,蓦地里想起一件事。母亲没有对院方提出强烈抗议,莫非是因为当时已对孙明远医生产生好感?但凡面对自己心仪的对象,无论对方做错什么,都不忍加以责备。

然而,紧接着一幕情景在赵晓燕脑海里浮现。赵健华的病刚发现时,陈慧芳和孙明远曾经在住家附近的咖啡厅碰面。

这代表了什么?

那时候,她很单纯地以为他们在讨论赵健华的病情,但如果是谈病情,照理说应该在医院啊?为什么在咖啡厅呢?

不祥的思绪开始在赵晓燕脑海里膨胀,这想象实在太丑陋、太残忍了,即使教自己不要想,栖息在内心的疑惑,仍不受控制地继续扩大。

假使……

陈慧芳与孙明远的关系,在赵健华动手术之前便开始了吗?不用说,这是外遇。如果维持现状,这两人绝对无法结合。

但是,陈慧芳的丈夫病倒了,而为他动刀的是孙明远。手术极具高难度,这也是众所公认的事实。

倘若手术成功,赵健华便会康复,过不了多久就会出院,恢复正常生活吧。也就是说,赵健华与陈慧芳的夫妻关系也会维持下去。

孙明远医生会希望如此吗?他希望陈慧芳继续为人妻吗?

赵健华的生死掌握在孙明远医生手中。那场手术即使失败,也只要一句“很困难”就能交代,事后怎么解释都可以。如果是这样,他还会全力以赴吗?

这种想法无法与任何人商量讨论,一切都是想象的产物。然而,这想法却如同黑色的残渣在赵晓燕心底滞留、沉淀,任凭时光流逝也没有消失,反而使她的心情更沉重。

“我将来要当医生。”

初三那年秋天说的那句话,是她找到唯一方法所做的结论,只有那个方法才能抹去她内心不断膨胀的怀疑。

韩建树回到他的个人住所,周丽娜冒着个人被处罚的危险带他参观手术室让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深深的知道周丽娜是爱着自己的,这样利用她为自己去做这不可能完成的计划而感到愧对她。但,他又回到计划的初衷,这是他好久一来找到的一次机会,失去这次机会下一次不知又该等到什么时候。

韩建树把排到的照片排放在餐桌上,点了一根烟。那是他在手术室里拍的照片。

整理过的医疗机器型录像就在身边,他逐页翻阅,他翻阅着各种医疗设备的机型、规格、功能,以及用途。

吸引器、电刀、手术用显微镜、麻醉器以及人工心肺装置――他想详细了解每一项设备,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工心肺装置,他知道人工心肺装置对手术的成果与否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他凝视着装设在同一组线路中的液晶显示器,以放大镜确认细部设计。不久,他在微型录像里找到相同机种,那是心脏手术用的血液显示装置,可针对手术中的患者连续测量并记录血液的氧气浓度、温度、酸碱值等十多项项目。

韩建树检查这项装置的规格,如电源、电池的有无、连接方式等等,并抄写在笔记本上。这些对他的计划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必须把每一项都考虑在内,因为,计划一单开始实施所有的前期工作都不能再改动了,所以,每一项工作的细微之处都要考虑在内。

其他设备也必须进行相同的作业。光是今天一个晚上,终究无法完成,他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每一项工作都会影响到计划的成功与否。

时间不够。他拿起搁在烟灰缸里燃了一大截的烟,吸了两、三口,便把烟按熄,然后又点起新的一根。

时间不够……

李成峰住院了,表示这次一定会动手术,会是什么时候呢?根据周丽娜的消息来源,目前尚未决定。但是,照理说应该快了。那个大忙人不可能为了检查乖乖在医院待上好几个星期。

大概一个星期吧,韩建树这么想。这样的时间应该合理。

他必须加紧脚步。虽然已经准备到某种程度,但距离万全还差得远,还有好多事情有待调查,敌人却不会等待,错过这次机会,恐怕永远都不可能达成目的。

他叼着烟,把椅子转了个方向,个人电脑就在旁边,他打开文档处理软体,思考了一阵子,敲打起键盘。

敬告济州医学院附属医院相关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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