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母亲。”

沈文君修长的手指划过照片，在白玉雅的地方微微停顿了一下。

“我和你母亲是高中同学，同级不同班。我们关系还可以，有时候也会在一起聊聊天。”

杨崇宇仔细看着照片上的那个女孩。他不敢相信，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他母亲没有照片上这个女孩那样精致美丽。

他母亲由于常年的劳作手指腹生了一层细茧，鬓边已经有了白发，后背也已经微微发驼。

在他的记忆中，白玉雅从来没有这样笑过。灿烂，夺目，自信，骄傲，这些东西杨崇宇从来都没有在现在的母亲身上见过。

可是这张照片上，全都有。

“我妈，她，怎么了？”

“很抱歉，”沈文君歉意的看向了杨崇宇，“我答应过你母亲不能和你说。”

“但是你要记得，你是你母亲坚持到现在，唯一的希望。”

“她现在所做的，所努力的，就是希望你能从这里走出去，走的远远，不要再回来。”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就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停止了。

过了许久，杨崇宇才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那天在医院我看到的……”

“你看到的就已经是全部了。”

空气再次凝固，两个人之间更是凝起了一道阴影的高墙。

许久，沈文君低下头。

“我说，你听么？”

“我听。”

杨崇宇闭上了眼睛，干瘪的从嗓子里挤出了这两个字，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画面。

那是他住院的第三天，正在输液的他中途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针已经拔了，他母亲也没有陪在他身边。

在他打针前，母亲还是在的，所以他也没有很着急，以为只是去买东西了或者回家了。

可是等了一会儿，没有回来。他又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来。看了一眼手机，才发现从他醒到现在快四十分钟了。

这时杨崇宇才有些急了，匆忙的穿上鞋外出寻找。跑到护士站去询问，护士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他慌忙在医院来回寻找，打电话对方也没有接通。

等到他无意路过走廊平台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他听到了女人的哭泣声。

这个声音他非常熟悉，几乎伴随了他整个童年。

杨崇宇小心翼翼的放轻了脚步，缓缓的走了进去。在楼梯的拐角，他看见了他的母亲和沈老师。

他看见了正在哭泣的白母被他一直尊敬的沈老师抱在怀里，细声的安慰着。

他看见了沈老师的目光，那目光望着他母亲，就像对待着一件珍宝，小心翼翼的在呵护她。

杨崇宇小心的退了出去，淡定的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重新走进了病房，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闭上眼睛装作沉睡。

过了片刻，他听见母亲推开门的声音，听见了母亲看见他在睡觉而且刻意放缓的脚步声，也听见母亲用细小的声音和沈老师在交谈。

当终于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视线和沈老师的视线交汇在一起的时候，他知道，这个男人刚才看见自己了。

不过几个喘息的机会，两个人都做出了选择。

两个人同时错开了目光。

杨崇宇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闭上眼睛假寐，沈文君也没有在多久，提出了告辞。

没有人知道，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多想睁开眼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狠狠地去质问他的母亲。

去质问他的母亲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两个人，一个是血肉交融的母亲，一个是他最敬爱的老师。

可是他没有那个资格，他没有资格去质问任何人。压在他母亲身上的重担，有一半来自于他。

“你说，我听。”

杨崇宇睁开了眼睛，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

沈文君没有看杨崇宇，反而抬起了头仰望着天空。

“你生病期间，你父亲来了。不是看你，只是索要钱财。”

“当时母亲一边要照顾你，一边要上班，心力交瘁，她实在是没时间去应付你父亲。草草的给了他一些钱，想要抵挡过去。”

“可是没成想他来了医院，再次索要钱财，并且威胁了你母亲。刚好我来看你，就遇到了。”

后面的事情沈文君没有说，杨崇宇也已经猜到了。

那个男人欺软怕硬，却又贪财。钱应该是给了，只是是谁给的就不一定了。

“谢谢老师。”

“不客气。”沈文君知道他这是再为那天在医院自己维护了他母亲而感谢，也就毫不客气的接受了。

“对不起。”

杨崇宇低下头，一滴泪水从眼眶滑落，滴在草地上。

这句对不起是说给沈文君，也是说给自己的母亲。

他对不起沈老师，他不该不清楚事情就胡乱的对着别人发脾气。

他对不起母亲，明明已经这么大了，却还是不能去反抗那个男人，只能任凭那个男人去欺辱自己的母亲。

“没关系的。”

沈文君走过去轻轻的将杨崇宇拢在了怀里，拍着他的肩膀给他安慰。

“你还小，不要去担忧那么多事情。那些事情，自然有大人处理，你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

沈文君的视线落在远方的树木上，逐渐放空。

“没有人的一生是一帆风顺的，都会经历一些挫折，也都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而这个时候，你要做的不是自己怀疑，而是努力的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你才能和现实对抗，也能去保护你曾经想保护的人。”

杨崇宇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白玉雅不在家里，应该是上夜班了。厨房的桌子上摆着做好的饭菜，已经凉透了。

他站在客厅，看着这个家徒四壁的房子。一阵茫然油然而生，浸入骨髓。

他仓皇的躲进了卧室，将自己蜷缩在床上，用棉被将自己牢牢的包裹住。就像婴儿还未出生，尚在子宫里的样子。

不知道了过了多久，一声压抑的抽泣声突然响起。

这就像是一个闸门，闸门一开洪水奔流而出。一直压制在心底的自卑，骄傲，懦弱，强横，伤心再也控制不住的流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