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塑木雕的神像在杨真刀下不堪一击,从头顶到身下被竖直地劈开,轰隆一声倒向神案两边。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啵”的一声,陡然碎裂。
积蓄了十五年之久的香火之气,立刻再无存身之处,在祠庙中一个盘旋,冲着门口的许芸贞直扑而下。
若让香火之气满满灌注身躯,只怕她会立刻死去,代替被斩破的塑像变成神祇。
“竟然积存这喵多香火,你让带你来原来是想死喵?”
李猫儿大惊,一下跳到许芸贞身前,张圆了小嘴,呼地一口把扑来的香火之气吸入腹中:“喵来帮你。”
“竖子敢尔?”
不远处河水之上的蒲延年看得目眦欲裂,驱动着河水滚滚而来,群妖攒动,已经扑至祠庙门口。
杨真跨前一步,横刀阻拦在门槛之外。
先扑来的是一条碗口粗的水蛇,它借着水势长尾一甩,要把杨真拦腰卷起,同时张开水桶般大小的巨口自上而下地吞噬过来。
“杀了他,杀了他们所有人!”
蒲延年癫狂地吼叫着,河神像被劈碎,香火之气不断散逸,它们唯一一条路就是杀死许芸贞,让河神借许芸贞的尸体成就金身,再次归位。
他坚信归位后的河神才是那个一心帮着群妖的河神。
而李猫儿掠夺香火的举动则打碎了他的希望。
所以他已经完全疯狂了。
水蛇扑来,杨真连半步都未后退,双手握刀,向前反撩斩出,粗糙又布满鳞片的蛇皮被一刀切开,刀锋划出明月般的长弧,从水蛇下颏飞出,滚烫的蛇血泼溅下来。
杨真一脚挑飞水蛇的尸身,长刀自上而下,把一头腾空扑来的生着尖牙利齿的黑鱼怪劈成两半。
长达六尺,粗如酒瓮的黑鱼尸身砸落下来,激起无数水花,也砸倒了不少小型精怪。
一只两人合抱才能围过来的河豚鼓圆了身体,带着浑身的尖刺借着水势滚向杨真,被杨真伸手搬起脚下的大河蚌砸了过去。
这磨盘大小的河蚌原本缩着肉,依仗硬壳,抵挡了杨真数次劈砍,次次砍得火花四溅也伤不了它,却没想到杨真会把它当成暗器投出去,遇到河豚后本能地张开扇贝夹了过去,两者同时哀鸣着跌落泥水。
蒲延年驱赶的精怪不过数十个,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就被杨真宰杀了小半,只能自己再次催动洪水赶来,蒲草如剑,夹挟着腥臭之气,如长乱舞般逼近娘娘庙。
“喵一,我吃不下香火了。”
李猫儿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吞吃了大半香火,小肚子已经变得涨鼓鼓的,连脸庞也好似胖了一圈。本来觉得还算美味的香火此刻她却一口都吃不下去,只能扭过头艰难地对杨真道。
她原以为破了神像,这些香火会变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般四处消散,却忽视了许芸贞原本就是吸纳香火的最好载体。
“真是只蠢猫儿啊!”
杨真慨叹了一声,他不懂神鬼之道,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让让我来吧此事终要有个结果。”许芸贞靠着庙门,半个身体都浸泡在水中,她面色苍白地开口道,“只怪我在人神之间摇摆不定,才导致此祸,大水泛滥,其罪在我。”
说着,她艰难地撑起身体,拽开了拦在身前的李猫儿。
余下的香火犹如百川归海一般,再无一丝剩余,纷纷灌注在许芸贞身上。
“你要做什么?”杨真劈开用钳子纠缠着鳄吻刀的大河蟹,回头看见许芸贞的整个身躯泛起莹莹之光,离开水面飞起,顿时大惊。
而蒲延年忽然哈哈大笑,收起水草,远远地冲着许芸贞躬身拜下去:“恭迎娘娘归位!”
许芸贞飞至半空,面色无喜也无怒,只是缓缓地睁开双眼,目光扫过泛滥的河水,满是悲悯之色。
“退!”
她挥起衣袖,命令道。
这声音不入人耳,不入精怪之耳,只入山川河泊、木石水土之灵。
神灵之语,言出法随。
原本淹没周遭田野的几尺深的河水便瞬间倒退回去,哗哗地重新注入溱河,留下一地活蹦乱跳的鱼虾。
精怪失去水波佑护,顿时从数尺的半空中跌了一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噼里啪啦地挣命,被杨真快步赶上,一刀一个痛快地捅死。
“娘娘!”蒲延年大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河神娘娘归位之后,立场却站在了人类一边,全然不顾精怪生死。
“尔等假借吾名,敲诈渔民,勒索行船,啸聚香火,祸害一方,其罪当诛!”空中的许芸贞轻启朱唇,再次开口,只不过望向蒲延年的目光里满是怒意。
神灵之怒,生灵颤栗。
然而大约是香火之力不足,抑或是蒲延年确实修为高深,居然还能强撑着未曾跪下。
他不敢望向空中的许芸贞,却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原来你并非娘娘,还是那个该死的凡人,只不过暂时借助了娘娘的力量。”
“不错,自我投胎转世,这世间已无溱河河神。”许芸贞道,声音微微颤抖,“神灵本受人间香火供奉,若不佑护世人,要这神灵还有何用?”
眼见娘娘已不再是当初的河神娘娘,蒲延年不断地转着眼珠,准备脱出空中的威压后施展遁法转身逃离。
他心中已算计清楚,凡人成神,立刻就要遭受天谴,魂飞魄散,而他只需沿着河水顺流而下,投奔大泽龙王,便不愁日后退路。
可是天谴为何还不至?
视野之中,杨真已经提刀走过来。
“娘娘,老奴知罪,求娘娘看在昔日老奴忠心侍奉的份上,放老奴一条生路。”蒲延年立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朝着空中的许芸贞高声哀求。
回应他的是一声叹息:“我已说过:不存害人之心,天也无迹可寻若存害人之心,来日反害其身。”
“我跟你们拼了!”
天谴迟迟不见踪影,蒲延年大吼着显出原形,果然是一株十丈高的蒲草,叶片茂盛宽如门板,果穗壮硕好似巨锤,巨树般粗细的根茎之处缠绕着许多骷髅骨骸,尽是他在多年中戕害的沿河人类。
草叶一挥,藏在根茎处的骷髅便尖啸着直奔杨真。
被妖怪拘束,它们早已变成伥鬼。
他的头颅藏在果穗之中,怨毒地盯视着下方的杨真,若非这个混账小子,河神归位一事哪会生出这般事端?
他到未想过,本是他先去找的别人。
“该战不战,该逃不逃,依旧是鼠两端。”空中的许芸贞淡淡道,素手陡然按下,大放光芒。
“吱”
伥鬼还未奔至杨真面前,便已在光芒中化作青烟消失,骷髅变成粉末,无力地洒落在泥土上。
蒲延年的身形也在光芒中缩小了大半,他尖锐地哀鸣着,徒劳地挥舞枝叶,一面想阻拦杨真,一面又拼命地想逃进河水中。
“想逃?”
杨真大踏步走上前,一脚把它的枝叶踩在脚下,刀光滚成一团,从它根茎之中穿透过去。
长刀搅碎了纠缠成一团的根茎,蒲延年倒在地上翻滚挣扎,甩的汁液乱飞,只不过这声音最终低落下去,而硕大的蒲草也躺倒在泥水中动弹不得。
杨真收刀转身,回头望向空中的许芸贞,却见她身上的光芒渐渐消失,整个人摇晃了一下,从空中跌落下来。
杨真大惊,连忙几步窜过去,正要把她接在怀抱之中,却见白影一闪,拂袖已经把她送至杨真面前。
“月白先生?”杨真差点儿撞在突然出现的人身上,本能地接住许芸贞,愣了愣才认出眼前人,“你什么时间来的?”
“就在你骑马赶路提到我的名字的时候,属下便已经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