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森然冷脸:“你还知道你有个师父,清水降雨,时至便归,你为何不归?”
“徒儿知错。”她依旧俯首,不敢起身。
雨师:“天界有规,不得伤及无辜百姓,你奉为师之命下凡降雨,却水淹清水镇,你可知该当何罪?”
“师父,可是你教我的,行事判断都要有公义,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纵容坏人,不论天界凡间,六界皆当如此。他们枉顾他人性命就没有错吗?他们错了就该受到惩罚!”
绯翎不解,她私自降雨是错,水淹清水镇是错,她都认了,她自知会受到惩罚。那他们害死沈辞的错,该要谁来认?还是到最后谁都装作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烟消云散了?
那对沈辞来说,不公平!
他在临死前都还想着要救人,可他救得那些人却在想着该如何杀了他。
雨师掩住嗓音间微叹的一口气,他教出来的徒弟,他自己清楚。若非如此,他又何须亲自下凡一趟。
雨师顿了顿,沉声怒斥:“凡间有律,自有公义,凡人的生死有冥界定夺,还轮不到你来管!孽徒,你枉顾生灵,水淹清水镇,伤害凡间数百条人命,这是其一。不尊师命,私自降雨,致使凡间灾起,这是其二。数罪并罚,你可认罪?”
“徒儿自问,没有罪!”
雨师气急,一张脸都快黑到地上了:“放肆!事到如今,你还不知己错吗?”
“徒儿想为沈辞讨个公道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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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
“……”
红颜本仔细听着,正惋叹绯翎和沈辞可怜,岂料碧落突然来一句,把她听戏的兴致都给搅没了。
龙王也看了碧落一眼,面色淡然道:“绯翎誓不认错,后来雨师勃然大怒,罚她与那凡人尝遍十世轮回,却不得相守。雨师所言,十世后若她悔改,便许她飞升上仙,若不改……数罪并罚。”
仙家和凡人的十世轮回,实际上轮回的只是凡人罢了,凡人寿命短,又没有修为,抵不过地狱之火的侵袭,也只能地狱之外走十遭。走过了便过了,而那同样十世的仙家则要寻他十世,苦守千年孤寂。
红颜心下琢磨着,这可比她一个人受的轮回之苦容易多了啊。
果然,连地狱的轮回之苦都欺负单身的人。
红颜锐利的眸子扫过龙王,没有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他那双见惯了诸事百态的双眼渐渐暗淡下来,再没了几万年前她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想来,龙王该是有多恨沈辞啊,话里话外连他的名字也不想提起。
“所以你心知她绝不悔改,便将她囚禁在偏殿,以结界隔绝,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但你又不想因为绯翎的突然消失而引来天界和四海八荒的猜疑,于是你又放言她去南海闭关修炼了,想借此助她逃过一劫,谁料她太过固执,还是想尽办法逃了出来。本尊说的对吗?”
原本红颜只是有这方面的猜测,并不能下定结论,直到龙王说了那句“若不悔改……数罪并罚”时,她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啊,那目光里满满的担忧和懊悔,如何不是一个老父亲无处安放的担心。
龙王自嘲的笑了笑:“只是本君没想到,这个孽子竟然为了一个凡人而置东海之滨数万生灵于不顾。”
红颜耸肩,心道:那你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得好好护着?
楚煜轻咳一声,开口道:“其实绯翎心里是念着东海的,她一直小心的控制着蔓草,不伤及其他无辜生灵。”
身侧的人突然开口,倒是先惊了红颜一大跳。
她一直想着楚煜是沉稳且冷漠的,不说话的时候可比她表面的嚣张还要狂炸天,未曾想他也会用这种“安慰”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让她,不,不仅是她,是在场众人都难以置信。
龙王也是一愣,然后看向楚煜,笑不出来了:“大殿下果真是安慰本君的。”
能听出来也是不容易了。
“如今绯翎逃了出去,情况不明,本君已经派手下去寻了,只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消息。”他如何能不急,从得知绯翎逃出龙宫的消息后,他便一直心神不宁的,总觉得会有事情要发生。
红颜沉思片刻,抬头道:“本尊多嘴问一句,天劫大概何时?”
龙王垂眼低眉,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伸出来,仔细的掐算了一番,然后猛然睁眼道:“本君仔细算来,就这两日了。”
红颜点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请恕我直言,此事神君不宜再插手。天劫将至,天界已然得到了消息,况且蔓草之事既捅到了天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可那是我的女儿,我怎能撒手不管?”
什么谋划,什么掌控,对他来说都抵不过他女儿的命!
别说是得罪天界,得罪四海八荒了,就是拼了他这身修为,只要能保绯翎周全,他都在所不惜!
楚煜道:“红颜的意思,神君务必坐镇东海,处理蔓草事宜,至于绯翎,交给其他人就好。”听楚煜都这么说了,龙王也不再开口。
红颜听着,侧过脑袋朝楚煜面无表情的俊容一挑眉,竖了竖大拇指,稍稍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小伙子可以啊,前途无量!”
楚煜冷峻的面容微微裂出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听着那细软清泠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轻声呼气,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令迩始终垂首不语,似乎还未从绯翎的故事中走出来,神色恍惚,俨然也听不进别人的话。他一直在想,阿姐到底有没有做错?
从小阿姐就教他,行事判断都要有公义,公义二字自在人心,做错了就该受到惩罚。如今阿姐受了惩罚,是不是证明她错了?
“令迩?”红颜凝眉唤他,这傻孩子怎么又走神了,这习惯可不好,“长辈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你?”
令迩愣愣的看着对面双手叉腰,一身红衣嚣张肆意却对他自称长辈的红颜,明亮的眼睛蓦地收了回来,不知所措道:“我,我哪有想什么,我就是觉得师父和表哥,嗯,说的对。阿爹,东海之滨还需你坐镇,咱们不能自乱阵脚,至于阿姐那边就交给我吧。您放心,有师父和表哥帮忙,不会有问题的!”
说到最后,令迩也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了,管他的,为了掩饰他突如其来的尴尬,说什么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