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各地亲王进京述职的日子,皇帝通常也会在这一天举办家宴,虽说是家宴,但是各地亲王及其家眷都在一处,规模也着实不小。
李盛歌是跟着宁贵妃一道去的,她特意换了身青色的衣裙,发间只带了一根白玉簪,未作太多的装饰,混在各位郡主公主之间倒像个不起眼的宫女。宫宴男女分席而坐,李盛歌的位置靠后些,她抻着脖子看了看对面的郡王世子们,没费多少力就找到了赵霖轲。赵霖轲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今年不过十八岁,就已经将他西南的封地治理的绰绰有余。十八岁的睿亲王,丰神俊朗,才华横溢,此时正端着酒杯对着御座上的皇上说着什么,逗得皇上朗声大笑。
李盛歌看着他微微出了神,她和赵霖轲认识是在一年后,她十六岁,爹爹自北境班师回朝,她骑着马一路往京郊的大营而去,中途马儿不知怎的受了惊,在街上发了狂险些伤人,赵霖轲突然出现,冒着被马踩死的风险,一把勒住缰绳反身上了马,很快就将发了狂的马控制住了。到现在李盛歌还能记起,在京郊的河边,赵霖轲牵着马对着她微微一笑的模样。
“景王啊,听说你的小女儿弹得一手好琴,如今现下在坐的都是自家人,不知可否一饱耳福啊。”皇后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将李盛歌的思绪唤回,她看着坐在自己身侧一身淡粉色衣衫的姑娘含羞带怯的笑了笑,站了起来,对着皇后和皇上行了礼,道:“那乐茗就就献丑了……”
李盛歌一个激灵,如果没记错她记得下一个她就该被逼着上场了,她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又怕给姨母丢了面子,只好上去舞剑。她自小跟着爹爹,又有叔伯们的指导,一身的功夫倒是尚且拿得出手,再稍微加一些舞蹈的柔软在其中,将剑舞出了也几分英姿,也正是如此,才叫赵霖轲留意了她,宫宴散去后便向旁人打听了她的身份。前世的悲剧皆因她一时意气,在宫宴上除了头,李盛歌低头看了看眼前的茶点,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景王家的小郡主身上,默不作声的揣了几块糕点,然后转身对飞鸢说道:“这屋里闷的紧,我出去走走啊,你留在这,若是姨母问起来你就说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飞鸢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待李盛歌走了才发现桌上的糕点少了几块,飞鸢:“……”透气也不忘了带吃的,不愧是我们小姐。
此时正是初春,御花园的花开了不少,远远就能闻到阵阵清香扑鼻,李盛歌坐在湖边的亭子里,拿着一块荷花糕边吃边喂水里的鲤鱼,她看着水里争相抢食的鱼儿,倒也觉得有几分趣味,忍不住笑了几声道:“我这儿还有的是,看你们抢的,小心吃太多被人煮了做成鱼汤!”
“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煮御花园的锦鲤啊?”低沉中带了几分调侃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李盛歌喂鱼的手微微一僵,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赵霖轲。
李盛歌背对着他,整理了下情绪,起来转身向他行了礼:“奴婢见过睿王殿下。”
赵霖轲靠在柱子上颇有兴趣的打量着她,笑道:“不必拘礼,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我常年不在京中竟然还认得我?”
李盛歌从容道:“奴婢是宁贵妃宫中的,有幸在贵妃身侧见过殿下。”
赵霖轲看了看水中逐渐散去的鱼儿,摸了摸下巴道:“打扰你喂鱼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盛歌抬起头,赵霖轲此时不过十八,英俊的脸上还带着些少年人的的恣意,她垂眸一笑,毕恭毕敬道:“奴婢飞鸢。”
“飞鸢……”赵霖轲重复道,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袍的少年正笑晏晏的看着他:“皇叔,宫宴那么精彩,你跑到御花园里做什么?”
赵霖轲眼中闪过几分不耐,面上却带着几分亲切的说道:“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跑出来了?”
少年抻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皇叔你也知道,父皇一向注意不到我,我待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来御花园赏赏花,你说对吧?”说着,他冲着李盛歌挤了挤眼睛。
李盛歌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对他最后的印象就是攻破京城那一天,这人穿着龙袍站在勤政殿门口,清俊消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年背着天下骂名的傀儡皇帝赵荀,如今还是个不受宠的小皇子,李盛歌不记得她跟赵荀有任何联系,也不知道这人的熟稔劲儿是从哪儿来的。
赵荀见她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皱了下眉,随即笑着对赵霖轲说道:“皇叔,你快些回去吧,父皇正寻你呢,这个丫头我认识,碰巧找她有些事,我就先带走了啊。”
说罢,他拉着李盛歌就离开了凉亭往北面的假山走去,赵霖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所有的鱼都散去了,才往举办宴会的昭华殿走去。
待二人出了赵霖轲的视线范围,李盛歌挣开他的手,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怒道:“你拉我就拉我,做什么用那么大的劲儿!”
赵荀看了看她露出来的半截手腕,白皙的手腕上果然有一道红痕,他忙赔笑道:“抱歉抱歉,忘了你是个细皮嫩肉的了。”
“…………”赵荀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怪不得当傀儡皇帝都没混上个皇后……李盛歌腹诽了他几句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六皇子,我先回春华殿了,就不在这浪费您时间了。”
“哎?你个小丫头,怎么翻脸不认人,昨天晚上还和我喝酒聊天,说要和我当兄弟,今天怎么就成了冷冰冰的六皇子了?”
李盛歌:“……”原来陪她喝了一夜酒的是赵荀,喝完酒两个人便再无交集,倒也怨不得她记不清这人的脸了李盛歌试图回想一下昨夜发生的事,一无所获,只好敷衍道:“那时候不知道您是六皇子嘛,知道了我哪里还敢把你灌醉……”
赵荀的年纪和李盛歌相仿,十五岁的少年尚未长开,眉目间有些雌雄不辩的艳丽,一双清亮的眼睛笑盈盈的看着李盛歌说道:“你少狡辩,昨天我就和你说过我是谁了,李盛歌,原来你是个喝了酒就忘事的。”
李盛歌回到了少年时最无忧无虑的时候,那些隐藏起来的锐气和气性倒也不想再藏了,她瞪眼瞧了赵荀半天,实在是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总不能说我已经活了一辈子了谁会记得你啊,只好败下阵来:“对……你说的对……”
赵荀见她一副吃了瘪的模样,可爱的紧,笑道:“嗯……作为你忘记我的惩罚,你改日去望星楼给我带一坛他们那上好的桃花酿来,然后我们找个地方不醉不归如何?”
李盛歌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心道,整天就想着喝酒,怪不得挑你当傀儡,我看你也就只剩下一副好皮囊了……
赵荀见她不说话,挑了挑眉凑上前轻声问道:“怎么?不愿意呀?我听闻望星楼的桃花酿是京城一绝,你在你姨母宫里不是有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么,到时候我半夜去找你,咱俩喝个够!”
望星楼的桃花酿李盛歌只在少年时喝过几次,后来遇上赵霖轲,跟着他从西南一路打到京城,成为了皇后,便再也没有喝过一口桃花酿,如今赵荀这么一提,她倒真有几分想喝,但面上仍旧是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买就买,刚巧我明天要出宫,顺路捎带罢了。”
赵荀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看着眼前矮自己几分的少女,一身淡雅的青衣也掩饰不住她眉宇间蓬勃的英气和清丽,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李盛歌的头,笑道:“那说好了,明天晚上我去找你喝酒。”
李盛歌拨开他的手,怒道:“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不要!”
赵荀收回手被在身后,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脸上仍旧笑道:“我倒巴不得被人发现,到时候啊我就跟父皇说让他给我们赐婚,然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天天陪我喝酒了。”
李盛歌闻言脸被气的发红:“你……”想不到当年沉默寡言的小皇帝少年时竟是个这样轻浮的人,李盛歌将后半句话强咽了下去,只是羞恼的看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赵荀见她气成这样,便不再逗她,摇头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小心些别让人发现就是了,走吧,再不回去,你姨母该着急了。”
李盛歌气呼呼的转身往昭华殿走去,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忽然想起了前世赵荀写退位诏书时,抬眼看她的那一眼,年轻的君主,眼中全是悲凉和哀伤,众人口中的废物皇帝也曾经是一个明艳的少年……李盛歌沉了沉心气,暗道,你们赵家人我真的是一个也不想招惹,哪怕是做朋友也不愿意,到时候你们争你们的江山,别连累我们李家别连累我姨母,我定会找到方法护住他们,我李盛歌心气小装不了天下,只能护得身边在意的人便是我毕生所愿了。你们赵家人,都离我远一点,我一个也不想招惹。
昭华殿的宫宴仍在继续,李盛歌和赵荀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坐在前面的赵霖轲微微眯了眯眼睛,对身边人吩咐道:“去,找人那个青衣的女子是哪家的小姐……”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看了看皇上,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看着侍从将手中的酒杯斟满,清亮的酒水倒映出昭华殿上方奢靡的夜明珠,好看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