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上戴着官帽与内官稍有不同,有一些绣花装饰显示出女性的柔美之态。她的头发全部束在帽子里面,整个脸露出来,没有一丝头发,干净利落而又英气。
她的袖口是窄袖口,不会因为宽大的衣袖而碰到其他东西。腰间束有一条三指宽的腰带,衬出婀娜身姿。
“把这几个奏章重新抄一遍,然后入库吧。”说着天家递给她几个黄色奏章,然后指了指他对面隔着两个书架后的那个几案,示意她过去那。
谢江月轻声答了一声‘是’便走过去,重新找一份新的奏章誊写。
这些奏章倒也没有什么军机大事,不过是说某地大雨冲坏了几处房屋,已经妥善安置灾民。或者说今上子嗣微薄,妃嫔也不多,劝慰今上多纳女子入后宫。
谢江月认真的誊写着,不是何时天家坐到她后面,在她耳边细语道:“张景和没有跟你说朕喜欢姚体吗?怎么你没有练?”
姚书乃是前朝姚楷所创。姚书笔画几乎以尖峰入笔,或下笔停顿后行笔,笔画完成后起笔转峰,转折出自然圆润,法度谨严。
张景和曾跟她说过,天家喜欢姚书的法度之严峻、气势之磅礴,觉得姚书才能体现皇家的端庄,一撇一捺彪炳着大章朝的盛世气象。
大内之中,天家的姚书最为雄浑壮阔,其次数皇后。
“张先生确实说过,只是我从小学胡体习惯了。”谢江月低声答道。她思量着自己不用万事刻意迎合天家的喜好。
身后的天家握住她的手,随手拿了一张韧而能润的宣纸,在宣纸上写出一个‘清’字,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此字写罢,他并没有搁笔,而是衔笔往她手上一送,大有邀约之意。
谢江月欣然接过,蕴墨提笔,在‘清’字后又书一‘静’字,行云流水,风骨洒落。
她自小跟着父亲学胡体,讲究一个放纵流动,露锋入纸,字体以欤侧代替平整,点画之间的呼应是用勾、挑、牵丝来进行加强。
天家见状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可亲。
谢江月却不知哪里引得天家开怀,只得回报以莞尔一笑。
天家笑完之后再她耳边低声道:“这张纸赏你了。今晚继续守夜。”说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低头端肃批阅成堆的奏章。
谢江月见他不再注意自己,然后又低头仔细看天家刚刚赐给自己的那张纸,忽然明白为何天家大笑。
天家的字魄力阳刚,自己的字放纵流动,单独拆开看都有艺术之美,可是把两个字放到一起看,却是十分突兀怪异,就像春天里的荷花一样突兀。
她和天家就这么突兀怪异的开始了。
镇北侯凯旋归朝,帝后带着众嫔妃在城郊十里出列仗迎接,作为今上执笔女使的谢江月却不在这群人中。
她倒庆幸天家不让自己去,因为她怕自己见到镇北侯悲冲中来,平白惹了天家怀疑。她趁着宫中无人,给弟弟写了封信,让他把孟无戎送给自己的匕首和玉佩埋葬到雁丘。
雁丘是她和孟无戎共同为那两只大雁做的坟墓,里面埋葬着他们的爱情。
她趁着人不多又约了顾三娘相见,之前有天在上阳宫里,皇后送给天家吃食,顾三娘在随行之列。当时三娘看到站在天家身旁的谢江月差点没有忍住,还是皇后说她毛躁把她赶回了宫,才不使她失了规矩。
她们在上阳宫后面一处不起眼的花园里相见,顾三娘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眼泪啪啪的往下掉。
“能见到你我还是很开心的,可是我又十分难过,怎么你这个一向不喜欢规矩的也来到了这四方城。”三娘边擦泪边说。
谢江月把她和汪念宁之间的纠葛简单说了下,三娘听了唾了一口,道:“真是不要脸,明明是他们家养在深闺的二小姐胡来,怎么偏偏就怪到了你头上。”
谢江月默然无语,她也觉得此事自己委屈,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偏偏不信。
“就算汪念宁不死,丞相大约为了自己女儿也会将我送到天家身边。”谢江月思量片刻,苦笑道。
三娘把她搂在自己怀里,身体轻轻摇晃着,低声说:“你送我的药膏我还没有用,你就在天家宫中,免不了……要不我把它给你吧。”
谢江月眼睛朦胧,轻轻的摇了摇头。
“怎么,你已经……”顾三娘惊道。
谢江月无奈地点点头。
顾三娘转过脸去,眼望云天,这清清爽爽的天气里满是无法释怀的宿命。
秋风吹来,有桂花暗香盈袖。
上阳宫外栽种着不少桂树,桂花通体暗淡轻黄,即使天家在屋内也可以闻到其香。秋天贵人们喜欢用桂花做桂花蜜,可唯独上阳宫外这几株不许人采摘。
顾三娘转脸笑靥如花,“天家有没有说给你什么位分?住哪个宫?若是在皇后旁边宫中最好不过了,怕就怕把你安排在汪美人的群玉宫。”
群玉宫取自西王母的群玉山,继后获封后不久,天家就把汪美人宫殿名改为群玉宫,天家意思昭然若揭。汪美人果然没能辜负天家的期盼,三天两头与中宫为难。皇后大多一笑置之,倒显得汪美人小家子气,宫中其他嫔妃也都暗地里指摘汪美人越矩。
可汪美人偏偏不理会这些旁人胡言,有时候生气会动宫规打几个嚼舌根的宫人,而这个时候天家又说汪美人待人促狭。
谢江月摇了摇头,笑道:“天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我继续做他的执笔女使。我想着这样也好,呆在天家身边能少许多困扰,至少可以落得一个清静。”
谢江月忽然意识到当初天家让她写字,莫非不是让她后面跟一个‘静’字,而是跟一个‘净’。
自审内省曰静,秉持初心曰静。
而清洁曰净。
忽然秋风吹来,淅沥以萧飒,寂寥冷落,谢江月不禁打了一个寒蝉。
“你怎么了?”顾三娘担忧的问。
谢江月干笑了一下,“有些冷。”
顾三娘赶紧把自己的外面的薄衫脱下来强行披在她背后,狐疑道:“你跟孟,学了一些功夫,身子比我好,为何会感到冷呢?莫不是给天家守夜冻着了?”
谢江月下意识的裹紧外衫,送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用极其幽怨的语气微微嗔怒道:“你这个未经人事的丫头呀!”
顾三娘蓦地明白什么,顿时感到大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