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备好后天家带着众人到大庆殿入席。帝后在上席,苗昭仪带着昭阳公主对着汪美人,原本于才人要坐在苗昭仪旁边,迎上天家不虞,便自觉坐在汪美人旁边,谢江月挨着昭阳公主坐下。
谢江月看到桌子上有烧羊肉、豆腐丸子、熘茭白、清蒸江瑶柱实在提不起胃口,唯独对一盘凉拌酸辣黄瓜情有独钟。今上时不时往她这边瞧一眼,笑个不停。
晚宴过后御膳房的人安排了羹汤,有司音坊的人备了《清平乐》,这事一个妙龄少女款款走来,冲帝后盈盈一拜。然后她跪在正中箜篌后,垂眉低首,十指一旋,如同山涧中的潺潺流水,流向众人的心田。
这首被教坊演奏过多次的《清平乐》经箜篌演绎,听起来如出谷黄莺,又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苗昭仪见到美人又听仙音,跟对面的于才人举杯相视一笑。
倒是昭阳公主不明所以,一直呆呆地看着那个昳丽容颜,唇线绽蔓嫣然笑意的女子,又见她双手拨弄箜篌如同仙人一般竟有些失落起来。
昭阳公主今年有十一岁了,到了小女儿思春的年纪。竟然在十六七岁身姿窈窕的乐女面前自惭形愧起来,忘记了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女。
谢江月注意到昭阳公主的失落,拿起桌子上的一碟芙蓉糕要喂给她吃,可是她摆摆手拒绝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想吃这些小孩子喜欢吃的甜食了。”
苗昭仪闻她小女儿姿态,笑的直不起腰来。
谢江月笑着收回碟子,逗她道:“那你想做什么呀?”
昭阳公主反应过来自己失仪,脸上一片绯红,跑到苗昭仪左侧乖乖地坐在那里不动。
一曲奏罢。汪美人走上前来,拉着刚才弹箜篌的美人,拜道:“天家,这是我舅舅的女儿富柔,今年十六岁,今上觉得怎么样?”
场上的人自然明白汪美人这是什么意思。天家却淡淡笑道:“不错,是个美人。”
汪美人见天家不甚在意,继续道:“天家!”
今上见她坚持,微微有些蹙眉,“你可让她在宫里多陪你一些日子,然后再跟她找个称心夫婿。”
苗昭仪和于才人听到天家当众如此驳汪美人的面子,纷纷掩面轻笑。终使汪美人私下对她们一向冷言冷语,也受不了天家居然在如此大喜之日让她成为众人笑柄。
汪美人不敢对天家动怒,只得带着富柔回到座位上。她撇向谢江月这里,沉思半晌,“我曾育有两女,天家可否把照料谢女使身孕之事交由在我身上。”
谢江月心里一震,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天家发布许多恩旨,唯独没有关于谢江月的。按照旧例,若是女使或者宫女怀孕,自然是要先升位分,然后由其他位分更高的嫔妃照料。若是顺利生下孩子,还会再升一次位分,若是皇子,则是一步飞升。
而且谢江月不是其他妃嫔宫里的侍女,可以由一宫主位来照料。谢江月是上阳宫的宫女,更是要迁至别宫,不可在上阳宫中生产。
只听于才人嗤笑一声,“天家随意赐个位分给妹妹从上阳宫迁出去就好了,等到产下皇子位分再升至你我之上;至于照顾身孕,怀孕的嫔妃自有太医照料,皇后更是责无旁贷。”
汪美人呵斥道:“你懂什么,谢女使是罪臣之后,是不能抚育皇子的,她只能由一宫主位照顾。”
于才人满是疑惑的看着谢江月,见她神色从容,心里竟有些心疼这个女子。
按照宫中惯例,身份低贱无家族仰仗女子是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的,就算是生下来也只能把他交由别人抚养。
比如说今上的母亲只是太后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家里也不过以务农为生。生下今上后只能交由皇后抚养,今上即位后不久才得知自己生母是谁,而那个可怜的女子没能享受到产下天子给她带来的荣耀,不久就撒手人寰。
谢江月的父亲因为先皇后之事被处死,她这个罪臣之后更是不能抚养皇子的。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承宠天家不愿给她名分,汪美人为何对自己频频照顾也是如此。
“那若是生下一位公主呢?”昭阳公主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众人为了讨今上开心,默认谢江月这一胎肯定是皇子。
皇后婉言道:“若是公主,便可自行抚养。”
若是生下女儿,谢江月就可以成为嫔妃名正言顺的抚养自己的孩子,若是生下儿子,她就只能还是睿思阁的谢女使,给天家研磨洗笔,整理书籍。
汪美人若有若无的笑笑,淡淡说道:“可是孩子未出世之前谢女使还不能独居一宫。”
若是换做以前,谢江月或许还会主动到汪美人宫中小住。可她现在既不愿独自居住一宫,也不愿由汪美人照料自己的身孕,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了心肠。
但是谢元竹以及严大夫父女还在丞相手里,使她不得不小心应对此局,她有些期盼的看了天家一眼,可是天家并未看她,转而跟皇后不知小声说些什么。
昭阳公主巧笑倩兮,“谢姐姐既然有孕,肯定是要保持心情舒畅,若是随意指派了人照料,惊了谢姐姐的胎气如何是好。”说完她还对谢江月眨了眨眼,紧紧抓着她的手让她不要担心。
天家对昭阳笑笑,而又意有所指的看着皇后。
皇后沉吟片刻,“前几天兄长跟我说上京城中有个庆和堂,里面的严大夫和徒弟谢元竹医术超群,对病人也十分尽心,兄长多年的寒腿在严大夫诊治之下有了好转。我听说谢元竹是谢女使的弟弟?”
“对。”谢江月答道,看来天家刚才跟皇后小声说的就是此事。
天家不方便出手协理此事,只能皇后动用母家之力保护他们。
皇后莞尔笑道:“兄长跟我说,谢元竹小小年纪医术上佳,曾经提议他到太医院就职,可是他偏偏拒绝了,说是不恋官家富贵。谢女使跟随天家许久,也从未跟天家开口要过什么,果然是家风使然。”
“天家。”汪美人略略提高了声音,“谢女使是我父亲送入宫中的,自然是应该由我来照顾她的身孕。”
今上终于表态,转顾谢江月道:“昭阳刚才说的不错,谢女使最主要的还是保持心情畅快,那便由谢女使自己选一个吧?”
众人纷纷看向谢江月,但见她肃然起身冲帝后微微一拜,“可就怕皇后辛苦。”
此刻皇后端坐在上面,姿态娴静宁和,吐气如兰,“为天家照顾孩子,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不辛苦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