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没有话说。

辞去家老之位，领了一个普通“家卿”的位置，供奉只有家老的十分之一。

九十年的时间，她完成了家卿未来一千年“养玉”的份额，领到供奉。

第一次，她凭自己的能力，踏出了萧家玉星。

她从此游走在下界之辰，救下一个又一个无知女修。

她听那个多事的罗桑说过，这叫做“积功累德”。

做这些，并不能购销那五百世的横死。但是，她能求到一个——“死得干脆”。因为那时，她让“玫姑姑”死得很不干脆。

已经四百九九人了，再有一个，她就能足够求得横死中的“好死”了。

她又遇到了一个少年。

一样的金火双灵根，一样的刚刚筑基，一样的“良辰美景”，她恶心，准备拂袖而去。

却是那少年迅速潮红染上双颊，这次，显然是那少年不知被谁下了“好药”。

他把自己的攻击法器递给她。

他说，他的家规不许自杀。如果他等下冒犯，请她杀了他。

他甚至凭着最后一丝清明，将自己的防御法器抹去了神识。

她用缚仙绳困住了那少年，喂了他一颗丹药。

她没有离开，直等到第二天那少年醒来。她第一次好奇，她想知道，他家里都教了什么。

他醒了，他说，他姓楼，他的家规也实在简单，只有八个字，“遵从本心，和顺因果”。

她嗤笑，“本心”？蝼蚁尚且贪生。

他却说，他家太祖将“本心”解为“空”。

她鄙夷，“我还以为你家太祖认为人性本善。”

他笑，“人性本无善恶，和顺因果，才知善恶。”

道家重因果，是妄想转世重修的仙缘，她其实不在乎一万多岁月坐化后，自己来世还能不能再修仙。

她也不是佛修，这些年所为，不过求一个世世“好死”。

她问：“你求的是什么？”

他说：“太祖曾说，人生在世，当求‘本心’。”

她笑，“既然是求‘空’，那老爷子何必还要生出你们这一大家子人？可见不过钓誉之徒。”

他的回答，让她沉默。

他说，他家太祖，实为女子，并未生育。他家高祖，亦是女子，本姓李，为太祖庶女。

高祖初时招婿，为李家延续香火，与太祖并不亲厚。

李家三代子孙繁茂后，太祖孤身归去生处，族人才知其出身上星。

直至高祖兵解之前，与曾祖交付家中库匙，不知为何，突然召集家人，泪如雨下，将宗祠从此易姓，说为报太祖大恩。

他曾祖自小对太祖至孝，欣然领命。从此他家主祀楼氏一脉。

她没有话说。

接受了第五百个救下的是个男子的事实。郁结慢慢散去，就当，是救了那楼姓女子的祭祀家仆吧。

她随那少年去了他家宗祠，燃香，她折腰，拜那排位上不过筑基的女子。

一躬鞠下，她突然感觉自己正向下坠！

……

手中的炼器宗师的心得令相思拍案，正低头回味咀嚼，便见那三阶之下的玉璧“座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躯体。

来不及惊讶，那女孩子便一鞠躬，直直往台阶下坠落。

电光火石间，相思抽出臂环里的鞭子，堪堪在那女孩子坠落了十几阶的时候缠上了她身体。

那女孩子显然也是清醒了。自己也攀住了台阶，奋力的慢慢爬上来。

相思这才看清，竟然是在上来之前抓着相珮不放的那个孩子。

那女孩子显然也是看到了相思，向上爬了四五层之后，微微喘息：“你到是好大力气！”

相思轻笑，收了鞭子，“你到是挺沉的。”

就见那女孩儿非但不恼，反而问道：“你说你叫楼相思，哪个楼？是重屋‘楼’，还是中空‘娄’？”

相思虽然奇怪素未相识，为什么她次次纠结自己的名字不放，却还是答道：“天南有层楼，上与浮云齐。”

就见那女孩子更加奇怪的喃喃，“果然，果然是。”

那女孩子突然扬高声音自我介绍：“我姓萧，‘下泊降灵仙，萧闲隐洞天’的萧。”

相思安然坐着，平手推了一个道礼，“竟是中星域，五德星萧家人吗？失敬了。”

响亮的声音再次传来：“萧玉烛！”

相思不由站了起来，“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正是，”那自称萧玉烛的小女孩儿，已经走到了和相思同级的台阶。

身量矮了不少，但仰头的姿势到像是平视：“你一定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听说她自称姓萧的时候，相思已经多少有所猜测。今时今日，在楼家的身份，很多东西，她不能不知道。

然而当这个早已背熟的名字，在耳边炸开的时候，相思头脑中第一反应的，反而不是那大名鼎鼎的萧家“幼玉主”。

而是另一个，她在那张“晨报”上看到过的，相同的名字。

相思打量着眼前人，“萧玉烛？”

“楼相思！”

萧玉烛记得前世爷爷常常说，女孩子间，是很难建立友谊的，因为往往会为微脆无义的琐事而破裂；而男子之间，往往会维持更为长久的利益同盟。

玉烛知道，爷爷口中的男女不过是强弱的标志。

在这个修仙界，从没有什么人提及前世的“男女平等”。

她短短四年的人生中，也听说了萧家族学里，对那些将来定为联姻的女修，讲述三从四德。

但在这里，地位的高下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越往后走，看得就越不是出身，而是修为境界、功法、法宝，丹药。

这里女子的地位，比所谓“平等”，更让她跃跃欲试。

前世，除了爷爷，她只信自己。因为她没有见到，还有什么人值得她平视。

而眼下，哪怕只是一个误会，是一个巧合，她都想试试，建立一段，前生从没有过的关系。

“我听说重屋楼家，去年送了一个‘世孙’到华清为质。你是那世孙的族妹吗？”萧玉烛不知道那楼家世孙的名字，她下意识将眼前人当做了未来联姻的筹码。

因为在她之上，萧家的“少玉主”恰好是当代“玉主”的幺子。

那“玉主”本就生在萧家嫡支，除了“少玉主”，还有三个嫡亲的儿子，一个女儿。

导致“幼玉主”在萧家身份虽高，却不过是无根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