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也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年龄增加,现在的他是越来越害怕死亡。
尽管他知道自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也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一些文化。
但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是有些对生的眷念,对权力的眷念,对帝王生活的眷念。
他本以为自己这种心态在正德十七年到来后会好很多。
他在正德十六年就有过对死亡的担忧,他当时的确担心自己这个正德皇帝依旧会像原本的历史一样在正德十六年终结自己的帝王生涯。
当时的他犹如后世之人在听说2012年会出现世界末日时的心情一样,直到正德十七年的到来,他才稍作放松。
但现在,夏皇后的话让他意识到自己如果真能如愿的长寿下去,对于帝国的很多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张忠想成为司礼监掌印。
自然也会有文官想成为内阁首辅,尤其是在如今内阁首辅与丞相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情况下。
当然,在将来肯定也会有皇子想成为皇帝,不可能有想当一辈子的太子。
可朱厚照想长寿啊。
现在的他开始明白为何古代的皇帝都恨不得真能找到长生不老药,因为人对能一直活着的追求也是一种本性。
朱厚照不知道在将来有多少人会像夏皇后一样希望自己可以长命百岁。
但朱厚照能预料到的是,如果他真的长命百岁下去,张忠这种想依靠新帝更进一步的人会想办法让自己提前去见阎王爷。
朱厚照突然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部杀掉。
但他知道自己是杀不掉的,杀掉一个张忠,肯定还会有一个李忠出现。
刘瑾的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把朱厚照拉回到了现实中,看着绚烂明媚从春光,他仿佛顿悟了一般,知道自己没办法去阻断一个人的希望,但自己却可以去利用别人的希望,从而为自己的希望服务。
朱厚照的希望一直都没有变,他要改变大明,改变自己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他要让自己成为最有安全感也最幸福的帝王。
朱厚照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把大明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得努力,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充满希望,而不是去担心自己帝王生涯何时会终结。
“刘瑾啊,你也老了,朕身边的虎,也没剩下几个,张永背叛了朕,罗祥与高凤都病的病,死的死,魏彬去了南京,现在就你和谷大用、马永成三个,你们是跟在朕身边最久的人,朕可没把你们当奴才,而是把你们当朋友,你们最好多活些日子,不然朕还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
朱厚照说的也不是假话,刘瑾掌着司礼监,马永成掌着东厂,谷大用掌着西厂,是他维系帝王统治的根基,也是他即位以来压制文官士大夫集团的基础,但现在,朱厚照不得不重视的一个问题是,内廷也在更新换代,跟着自己的人也在老去,而且随着这一批人老去,自己将会失去最忠实的走狗,也会失去控扼朝野的能力。
这是多么可怕的现象!
自己的皇权会在将来可能逐渐下降,直到新的帝王出现才会再次出现皇权高度集中!
这种现象,朱厚照是不愿意看见的,因为这不是帝国走向了n,而是标志着自己走向了衰弱。
朱厚照是不愿意让这种现象出现的,他要趁着自己现在还有机会的时候,让帝国继续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刘瑾看了朱厚照一眼,他知道自己陪侍了三十余年的皇帝因为常年骑马训练,再加上也没有像前两代帝王一样小时候吃过苦,身体一直要比别人健朗,只怕再活三十年也不成问题,因而,听到朱厚照这么说,他也不由得想到自己可能在未来无法陪伴朱厚照的日子,而一时眼眶湿润起来,一时没忍住把在心里早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内臣风烛残年之人,能被陛下记住,就算是内臣一生最大的造化了,内臣想着也是时候交出司礼监之印养老,还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点了点头,刘瑾常久占据司礼监掌印之位对他自己和其他有野心的宦官都不是好事,毕竟谁都想将他取而代之。
朱厚照也没有不同意他急流勇退的想法,而且他因为刘瑾突然辞去司礼监掌印之位而想到了稳固自己以后权势的办法。
“让谷大用接了你的差,西厂让张忠管着,让他也进司礼监吧!”
朱厚照说完就不动声色地走了。
在他看来,张忠能到皇长子身边服侍,肯定是有刘瑾的操作的,而张忠想成为司礼监掌印,只怕也要刘瑾自己的意思,自己现在把张忠调进司礼监来,自然是要给整个内廷的刘瑾一派一些保住实权的希望。
但同时,自己让谷大用做司礼监掌印,自然是要给谷大用一个培养自己私人的机会,如果谷大用不能培养出一个能和张忠抗衡的人,自己也会帮他培养一个。
朱厚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也会去算计这些了,好像巴不得自己内廷外朝的官员斗起来。
“遵旨!”
刘瑾回了一声,他已经料到了皇帝会有这种安排,他也愿意看见皇帝有这样的安排,他相信也只有这样,皇帝才会最安全,以后张忠会代替自己和谷大用斗的。
刘瑾自请去南京养闲,不过,在去南京前,他见了张忠一面,特地对张忠耳提面命了一番:“你以后就要去陛下跟前服侍了,老夫走前得嘱咐你几句,千万别轻视了陛下,陛下虽然做法不似老成之人所为,时常冲动又时常不顾一切,但陛下绝非简单之人,陛下至少比我们后知五百年!老夫我琢磨了陛下这么多年,也没琢磨透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刘瑾说着就叹了一口气。
张忠现在正因为升了司礼监秉笔提督西厂而高兴,自然谁都话都能听进去,见刘瑾这么说,便忙答应起来:“老祖宗放心,儿子定当谨记老祖宗的教诲,尽心伺候陛下!”
“你知晓就好,好好为陛下做事,西厂在你手里要比谷大用做的更好才行,别和谷大用走到一块,更要切忌与外朝的人走到一块,不然你会人头不保的”。
刘瑾说着就闭上了眼。
“老祖宗说的,儿子都记住了,老祖宗,老祖宗!”张忠回答后就唤了刘瑾几句,但却见刘瑾没有回应,一时间不由得伸手拭了拭刘瑾鼻间,才发现刘瑾已经归西,旋即整个人就失声痛哭了起来。
朱厚照知道刘瑾故去的消息后,一时也不由得愣了片刻,旋即也不由得释然说道:“朕让他多活了七年!”
谷大用成为司礼监掌印后的第一天,朱厚照便让他替自己拟了一道让皇长子朱载垒每日学后须往涵碧堂习政一个时辰的旨意。
这道旨意对于大明朝廷内外都是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
因为大明说到底还是一个君主的帝国,储君的确立依旧是牵动整个帝国的大事。
而朱载垒作为朱厚照的嫡长子,政治身份也就更为特殊,在很多儒臣眼里,他是最合法的继承者。
如今,朱厚照让朱载垒学习处理政务,让内外官员都开始认为朱厚照这是要确立太子的意思。
但事实上,朱厚照并没有要确立朱载垒为太子的意思。
“垒儿,你告诉朕,你想不想当皇帝,给朕说实话!”
现在的朱载垒才十来岁,而且以朱厚照对他的观察,也算不上是那种早慧近乎妖的少年,所以,朱厚照觉得自己现在问朱载垒这个问题,应该能得到来自朱载垒来自内心的答案。
朱载垒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很多人告诉他他将来会成为皇上,但他还真问过自己内心想不想当皇帝。
“儿臣没想过”,朱载垒如实回答了朱厚照。
朱厚照欣慰地笑了笑,朱载垒这么回答,至少让他知道朱载垒没有欺骗自己,也就不由得拍了拍朱载垒肩膀:
“既然如此,朕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想想你自己想不想当皇帝,想好了再回答朕,朕现在让你接触一下做皇帝的感觉,可以让你更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当皇帝。”
朱厚照说着就让朱载垒来到自己案前:“这是帝国皇帝所需要处理的事务,你翻翻这些奏疏,说说你的看法,别因为看见上面有底下官员的票拟,照着官员们的意思回答,要有自己的见解!”
朱载垒现在也还觉得新鲜,回了一声“儿臣遵命”便主动翻阅起了这些奏疏。
朱厚照则起身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一面听着朱载垒关于朝廷事务的见解,一边引导着他如何去看透这些事务的本质。
一时间,张忠看到这一幕后自然是高兴不已,他仿佛看见了朱载垒登基为帝,他像刘瑾一样成为司礼监掌印站在皇帝背后的一幕。
谷大用进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张忠的幻想,作为新任司礼监掌印的谷大用可不愿意看见刘瑾的人在将来某一天会将自己取而代之,那样的话,这个把自己取而代之的人就只会照拂刘瑾一党的利益。
所以,谷大用现在所想的就是除掉张忠,或者断掉张忠成为司礼监掌印的可能性。
“陛下,臣推荐苗宁顶替张忠以前的事务,您看是否妥当?”
谷大用现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皇长子朱载垒身边安插一个自己的人,张忠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朱载垒则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大太监都喜欢把太监往自己这里塞。
当然,能决定这一切的还是朱厚照。
朱厚照知道谷大用的目的,他不用问也能猜到苗宁肯定是谷大用的什么干儿子干孙子。
“嗯,甚好”,朱厚照没有拒绝谷大用的提议,他巴不得通过谷大用的手给想上进的张忠设置障碍。
张忠的内心自然是失落的,但他也知道无可避免,毕竟自己已经是司礼监秉笔提督西厂,已无法陪伴在朱载垒左右。
但张忠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接触皇长子,他每日都会掐准皇长子来涵碧堂学习政务时间,基本上只要是他值班,他就会等着皇长子出现,然后交流一番,告诉皇长子如何与皇帝朱厚照相处,如何向皇帝朱厚照表现自己。
当然,被谷大用派来的太监苗宁也在不遗余力地讨好着朱载垒。
朱厚照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不得不承认人的趋利性真是从骨子里都有:“自己还没承认将来让朱载垒继承大统呢,这些太监就一个个积极去朱载垒面前混脸熟,只是不知道外朝的文武官员会不会也这样。”
“陛下,内阁首辅刘宇求见!”
这一天,已权统礼、户、兵、工、学、农六部的内阁首辅刘宇求见了朱厚照,而且还呈上了奏请朱厚照立朱载垒为太子的奏疏。
朱厚照虽然对此早已意料的,但他还是有些觉得膈应,他不是反感立朱载垒为太子,而是反感连刘宇也跟着凑热闹,向朱载垒示好,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皇帝要当不久了一样。
何况,在朱厚照看来,现在还不能确定朱载垒符不符合为一个合格储君的时候,就立其为太子,自然是很不理性的事。
大明帝国的皇帝不是君主立宪制国家里的君王,其能力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国运如何。
“刘宇,你实话告诉朕,你为何这么着急地谏言朕立朱载垒为太子?”朱厚照问道。
“臣,臣只是认为早立储君有利于社稷稳定,而皇长子乃嫡长子,立为储君自然最为正统”,刘宇回道。
“是吗,想必你还有别的目的吧,不然为何早不建议晚不建议,偏偏在朕让朱载垒进入涵碧堂后建言!你最好给朕实话实说,不然,别以为你等到新帝登基,你依旧可以通过向新帝卖好而能永葆富贵!”
朱厚照厉声说了一句,吓得刘宇当场作揖道:“陛下恕罪,臣,臣的确是有这个想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