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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有两株千年的枯藤,绕过枯藤再穿过回廊,到了临亭,亭子背后那座花园立着的两个人影,冷静地对峙着。
抬眼望去,外头那株木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疏疏密密地在秋风中摇晃,衬的天色愈发的清淡高远。
寒风细细地探进来,一缕缕地扑在了烛光上,光芒闪烁。
半响,那两道长长久久的人影似乎动了一下。
任远意望着宋承承,思忖着宋承承的来意,她虽然无理取闹了些,但是她的行事也必有目的。他对宋承承也不算是了解,但是稍稍的多想一下多少也懂得宋承承兴师问罪的门道。任远意良久才道,“你认为是我将陆溪瓷藏起来呢。”
宋承承一愣,听说陆溪瓷不见,她的第一反应的确是有过这样的想法。
任远意在宋承承不解的目光中,慢慢的勾起嘴角,笑了笑,见宋承承无言,任远意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笑意更加的起伏,肩膀一抖一抖的,半折的影子投在了墙上,显得有着几分扭曲。
宋承承看着外头落下的叶子,转过头来瞪了他一下,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脚踩到任远意的脚上去,恼羞成怒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任远意躲了一下,背过着手,慢条斯理的道。“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对她有什么好处,如果你不信,你大可以去告密。”
“那你为何不着急?”宋承承狐疑的看着他,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这才是他的手段。她本是半点不信的,可仔细想想,的确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任远意有些好笑,“我着急有用吗?”
宋承承陷入了沉思,上前了一步。
任远意随着宋承承的前进,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眉色淡淡。
宋承承从小这样的宋家长大,所见所学远非寻姑娘能比,只从任远意这小小一个举动中,便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了对方对她的冷淡。
宋承承见此,是真的恼了。她哼了一声,看着他被灯光晕染得有些柔和的侧影,强迫着自己暂时不要想太多,只道。“你真的要娶我啊?”
“你怎么想的?”任远意似笑非笑的看着宋承承。
世界安静极了,仿佛周遭只能听到他们俩说话的声音,宋承承定定地看着任远意许久,才不屑地抬了一下眼眸。“你应该不喜欢我才对。”
“你又是真心爱慕我?”任远意不动声色的反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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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堂主从甬道里的密室出来之后,便去无乡长老的屋子,门没有关,风呼呼的吹过去,像破了洞的一个破布一样,任堂主叹了一口气,也没有什么犹豫,径直的走了进去,刚入了屋里头,便闻到了弥漫在屋子里头的着浓浓的酒气。抬眉,任堂主看向屋子里头的主人,此时屋子里头主人披散这长发,发遮住了他的面容,长发顺着他的脸一直蜿蜒而下,散到了云塌上。
“又有什么事?”无乡长老依旧是抱着他的葫芦,没人也看清无乡长老究竟是怎么将酒罐里的酒灌入口中的,一下子葫芦就空了,咚的一声,被他毫不客气的扔到了地上去。
任堂主看得心头一紧,心下沉了沉,看着无乡长老这般清晰的问话,一时之间又猜不准,到底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
三十年前,从修仙界的战场回来之后,大家都说无乡长老疯了,但是是无乡长老疯了还是众人疯了,谁也不知道。
任堂主人受到了掌门命令,也没有在东奔西顾,而是来一趟无乡长老的屋里,任堂主看着他这般的模样,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替他关紧了门窗。
任家有五位长老,掌门,无生长老,无乡长老,任堂主,长明长老。如今,真正有实力的也就任堂主和长明长老了。掌门当年为了救无乡长老曾几经生死,最后无乡长老是活着却也成了半个废人,而掌门回来之后,伤便一直不曾好过。
无生长老的尸骨至今都没有找回来,而长明长明,任堂主甚至都不知道长明长老能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
“就我们两个,师兄不必顾忌什么……”任堂主摆出一副同无乡长老交心的姿态,虚虚实实,徐徐图之。
这么多年以来,无乡长老心中也有愧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他们办事。
无乡长老半点没有理任堂主,还是重复着那句话。“有什么事?”
任堂主心念转过来之后,便变得镇定了许多,他是内心汹涌,面上却看不出来。
“你也不能怪咱们师兄他们近功极利,可是,若没有幽灵花,无明他………”任堂主眉色敛了下来,目光亦是非常复杂的,看着无乡长老,垂在两侧的手微微地握紧了。
从无虚门派将那只灵兽抓回来的时候那叫灵兽,如今在任家养了三十年已经不能叫做“灵兽”了。
“我知道了。”无乡长老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理任堂主,起身颤颤巍巍地抱着他那只葫芦,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外头去了。
任堂主目光一顿,微微的提高了一下声量,“师兄,你忘了吗,忘了死的那般凄惨的无生师兄了吗,我们这是为了长乡镇好,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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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落月”居,上头一轮月圆润而苍茫。,泛着冷冷的清辉。
房内依然挂着密不透风的纱帘,四周窗口封死,止余了门前一隙,屋内多半黑漆漆只亮着一盏薄灯。
一就在帘幔之后,一人守着一豆的灯火。
在黑夜里,漫天缠绕的黑线恍若掌控力量的神祗,任来任去,然而,未成形的黑影一下一下地被切割的支离破碎,未知的,始终没有露面的“魔”如影随形,就像是暗夜里消失不见的影子。
灯火的映照下是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容,火色明澈湛黄,裴易铮若有所思的看着那黑影,手指百般无奈地在缠绕着身上的绷带,他垂眸,周身散发着远超于同龄人的宁静气韵。
良久,裴易铮看着那一团窜来窜去的,黑气凉凉的笑道。“外头动静闹得很大,你这团黑气要成为一团死气喽。”
黑影一时微怔,看了裴易铮一眼,也不敢说什么,只道“我离不开这里。”
说着,黑影停下来了,裴易铮眼睛终于不花了。
裴易铮猜着了,却故作惊讶:“哦?”
黑影抬眸打量他,只道:““我离不开这具身体。”
许是真的有事有求于裴易铮,黑影此时对着裴易铮一副随时要病死的尊容,神情间也并不见初见时的几分倨傲,反将姿态放得更低:“你感受到了没有,从踏进长乡镇的开始,这里似乎……围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死气。”
黑影拧着眉头,那股死气在他死了之后,似乎一直如影随形,那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一刀一刀被凌迟的画面又涌了上来。
裴易铮敛了眸,他原本就有打算,只是没想到黑影如此直白,先开了口。不过倒也好,免去他再费什么口舌了。想着,裴易铮便道:“你是想托我,带你离开还是杀了它吗?”
如果黑影不配合裴易铮此时的这副身体倒还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
黑影鹰隼似锋锐的一双眼底,划过了一缕幽光,定定看着裴易铮,只道“你想借我的力。”
裴易铮这借,还会还?
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裴易铮将手心放在手背上,才发现手指尖已失去了温度,他不咸不淡的扯了一下嘴角,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还活不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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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外面的风阴冷的嚎叫着,时不时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现在已经午夜时分,黑夜让一切邪恶的东西有了面纱,越来越浓重的夜色仿佛吞噬一切。
陆溪瓷牙齿彼此打架,全身哆嗦,仿佛魔鬼已经抓住她的一只脚似的。
骷髅头给自己披上了一件红色衣裳,慢吞吞的走着,有只乖顺兔子识得主人,亲昵地蹭骷髅头白骨掌。
可站在屋檐下,有了自己思维却无法控制自己行动的陆溪瓷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清楚地看见,骷髅头另一手竟已动作娴熟的掀了那只兔子的头盖骨,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的修辞手法,只闻到了一声古怪的叫声,瞬间骷髅头周遭的东西变化成了一堆泥土。
骷髅头把玩着一根长长的精致的发簪,空洞的眼睛突突的睁开,这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眼神迟钝地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定定陆溪瓷。
陆溪瓷听见她的动脉在两边太阳穴里如同两只铁锤似地打着,胸中出来的气也好像是来自山洞的风声。
恐惧一时蔓延到了自己的头脑,将她的思绪搅得天翻地覆,冷汗一直从背下一滴一滴的落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生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冷,想呐喊,想呼喊,想逃跑,身体却无动于衷的立着,她呆呆地看着那一撮化为泥土的物体。仿佛那直直的,没有任何修辞手法就被掀着头盖骨,那便是她的下场。
就算她陆溪瓷不是天命之女,她也不想死了这般的惨烈吧。
陆溪瓷一时便既然控制不住的,发出了一声古怪的惊叫声。
陆溪瓷被恐惧围困了,恐惧使她的两肘缩紧在腰旁,使她的脚跟缩紧在裙下,使她尽量少占地方,尽量少吸取不必要的空气,然而除了有增无减以外,没有其他可能的变化。
“噗嗤——”
有其他的死物,慢慢的围拢过来,骷髅头僵硬的转了转头,古怪的笑了一声,那笑声仿佛能让人感觉到她发自内心的喜悦。
陆溪瓷早就两眼发黑,看着骷髅头静静的离着自己还有一段的距离便停下了,耳朵里嗡地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地进散了。
风平了,骷髅头静静的坐着,也没有向陆溪瓷走近,也没有动,就这般僵硬的直直的站着,抬头望着那一轮月色。
陆溪瓷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手脚早已没有了知觉,冷汗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她看骷髅头这般显示的姿态,仿佛更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她心里头隐隐的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陆溪瓷从来没有觉得这般的漫长。
外头枯树之外的乌鸦一声一声的叫着,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脚浅一脚重。
有面带着微笑的人直直的朝着这边走来,
明明是闭着眼睛的,却仿佛使得路一般,直直的朝着这边的方向走来。
骷髅头心情愉悦,锋锐的簪子穿进人的脖子时,一声裂帛似的响。
“扑嗤扑嗤。”
那人似乎本能的吃痛顿时就腾起身,不知为何却又陷入了一种梦境,一般面带着微笑坦然的接受了,大片的鲜血全喷了出来,溅在土里。
然而这一刀又狠又准,人没没挣扎一会儿便倒下了。
陆溪瓷在一旁站着,跳动得很快的心像是要裂成两半儿。
骷髅头径直的一脚踩到那人的脸上,嗤嗤一声,陆溪瓷仿佛听到眼珠子爆了的声音。
陆溪瓷心头骇然,六神无主,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涌了起来,情不自禁的别过了脸,却因为这个轻微的举动,惹得骷髅头注目了一下。
骷髅头将手中的簪子转了一圈,目光望着前方。
那里,有人慢慢的走来。
同上一个人一般,紧闭着双眼,面带着微笑。
“杀了他。”陆溪瓷脑子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整个思绪突然之间就混乱起来,她的眼神渐渐的呆滞,失去了光芒。
陆溪瓷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凭借着本能颤颤巍巍的捡起了骷髅头扔在地上的那只簪子。
有一阵一阵的风吹来,空气里有粘稠的味道,挥之不去。
她半跪在那骇人的血泊里,一手攥着那柄沾血的簪子,一手轻轻地搭在了那似乎有几分熟悉的面容之上,注视着那人咽了气,才慢慢起了身。
陆溪瓷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自己”此时的面容像是毫无表情的,甚至,冷静得过分。
陆溪瓷觉得有万千斤压在他胸口,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爆裂了,碎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