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刷新
四周窗口封死,屋内多半黑漆漆只亮着一盏薄灯。
寒风细细地探进来,一缕缕地扑在了烛光上,光芒闪烁。
烛光势微,天色隐隐的发亮,似乎到了秋日里头最冷的日子。
外头稀稀疏疏的声音,仿若交谈,听辨的不甚明晰。
地牢内寒气很重,常年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地上铺着厚厚的石灰,石灰上是荒草垫子。
被“无声无息”押进来的“陆溪瓷”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烛光落不进眼底,“她”两颗眼珠茫然一动,看什么都像在看死物一般,“她”转了转头,动作仿佛非常的生涩,僵硬的仿佛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
“她”似是没有适应过自己的这具身体,又似是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
“陆溪瓷”醒来的时候前方端端的坐着一道佝偻着脊背的身影。
忽然,眼前模糊做一团的的身形动了动,竟是抬起一只枯燥手,兀自走了过来。
那人的动作并不快,却也不慢,不过顷刻间,“陆溪瓷”一片死水的的瞳孔中便倒映出了一张苍老的脸庞,“她”费劲地抬起头,看着那人打量自己的目光。
昏黄灯光晕开人影,空气里弥漫着的是冰冷的酒香。
牢中,再无第二个人。
无乡长老擅长摸骨,他一生摸过的骨无数,活人的,死人的,他天生的便能透过人的骨能够到别人的命途,至今以来,他极少出现偏差。
无乡长老干瘪无神突出的眼,静静的看着陆溪瓷“陆溪瓷”苍白而消瘦的脸,无乡长老曾经为陆溪瓷摸过两次骨,“她”的命途是一片漆黑的。
而陆溪瓷的骨相,中断在她及笄之年。而如今,她平白的多活了六年。这些差错寻常人看来也算是寻常,可“她”骨上也是一片漆黑,此时看着却是更黑。
而一般常人的骨是有颜色的,不同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命途。而黑色,即为邪。
一个本应该早夭的人是凭着什么手段活了下来,不言而喻。
昏黄灯光晕开人影,无乡长老嘴角倏然抹平,冷眼看着“陆溪瓷”眼色从冷淡变的森然。
无乡长老笑容淡淡,眼角平直,“你可有什么话说?”
任远意向来对陆溪瓷拎不清,而此时,便也不会有什么人救“她”了。
…………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长乡镇各处都点上了灯,昏黄的暖光照亮了各家的窗户,也照亮了远近的楼宇,但在飞溅的雨水与朦胧的雨雾中,都模糊了轮廓。
风渐渐刺骨了。
任远意抱着他的“锁魂伞”百般聊赖地等在巷子外,他缩在屋檐下,头顶几片乌云渐渐压低,扯絮似的落下几片雨来,参差不齐的石阶上,不多时脚下就积了几滩水渍,
随行的任远航目光定在他手边的那一把伞上,任远意站在他旁边神色不为所动,低眉,只道:“别开。”
任远航多少有些不明所以,“锁魂伞”可挡万物,更别说这小小的风雨。
任远意声音轻轻地,视线却并未转开,依旧落在外头那些发亮的雨线上。任远航见此,不敢妄为。
又是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将两人冻得直打哆嗦。
“走,走了?”
守了几日面色有些憔悴的任远航脚踩在绵绵的水渍里,吱呀吱呀的,心中难得的放松了警惕。
镇子上上忽然起了骚动,脚步声挟裹雨水四溅,听架势就知道是今夜又是不太平。
两人对视一眼,匆匆的离去。
前几日,长明长老負了伤呆在府中养病,在之前,长明长老亲自排查,曾将妖邪打伤,掌门连夜的加固结界,那藏在背后的邪物,逃不出平长乡镇。
所以也就在这几天了。
死者死状凄惨,喉咙中数刀,死不瞑目,一看即知是凶手泄愤所致。
任远意蹲下来,既惊且怒,瞳孔仿佛浇了火油,没有血色的俏脸也涌现出病态的红,那团火烧进眼底,作威作福地顺延经脉而下,激起他一声冷笑:“竟然还有本事作乱,那就是伤的不重喽?”
因得是夜,围观的人并不多,只死者亲属。
失了左臂的年轻人立在尸体前,颔首向任家一行人致礼。
年轻人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跪在堂下,头发简单地挽起,一张脸倒是白白净净。
任远意哽了一下,“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年轻人似是不解其意,一动不动跪地在原地,眉眼低垂,目光胆怯,显得有几分呆滞。
任远航呐呐的道,“许是被惊吓到了。”
任远意长叹一口气,紧闭双目,复又睁开,两只手撑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奈地揉了揉。“这……的确似是人为。”
年轻人苍白而消瘦,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目光卑怯,却直言说自己家招惹上了邪祟:“家父曾身入梦,总见恶鬼缠身,家里请的巫医法师皆无作为,宋家人也来过,也终是不得其法。今晚……今晚他这一睡,就变成……这般了。”犹怕别人不信,年轻人战战兢兢的起了身,踉踉跄跄的跑到了尸体旁边,掀开了那白布的一角,挽起袖子露出的腕,上头有黑色的勒痕,似是被什么东西缠绕住一般。
任远意的手从额头上挪开,放到腰间的玉佩上,他坦然道:“我昔日所遇的神怪案件,皆系有理可循,可这的邪祟在梦中,叫人如何能查?”
年轻人托出一只的包纸,道:“昨夜家父曾梦呢喃,青,青衣,如今细想,长乡镇尽头可不就是有一座旧院名唤作青衣,或许那里有妖物线索。”
“你一直伺候着他,不离身?”任远意的目光转瞬冷冽。
长乡镇就这么大的地方,众人竟然没有听说过此处,一时觉得有些稀奇。
“是………是。”年轻人的身子虽然颤抖得厉害,但是吐字却是非常的清晰。“自家父得怪病以来,夙兴夜寐,从,从不敢离身……”
任远航小声在任远意耳边道,“同上一户一般,颇为孤寡,父子两人相依为命。”
任远意点头,垂下了眼睑,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收到消息的其他任家人匆匆赶来,与他们打照面的是位蓄着络腮胡的小头目,盘查的间隙,任远意便带着几人去找所谓“青衣。”
年轻人解释道,“青衣”原来是一处旧名,就在张瞎子住处不还。张瞎子众人倒是知道,于是也没有多少质疑。
临行前,任远意却也留了几个心眼,叫人回去知会各位长老。
年轻人似乎胆小怕事,一路上畏畏缩缩,任远意一动不动地看他,待绕至年轻人身边,突然出口问道。“你叫……李杳?”
年轻人瑟缩了一下,半天不敢抬头,低头应道。“是……”
任远意定定他许久,可他竟从李杳那看似笨拙卑怯的眼神中窥见了阴郁的影子,又在恍然之间转瞬即逝,任远意没吭声了。
半道上,众人停了下来,任远意鼻子灵,何况地上的血迹着实新鲜又显眼。
李杳退后了一步,便问:“这是?”
任远意却警觉地歪头瞧李杳,任远航瞪大双眼,蹲下了身子,仔细的查看了一番,喃喃自语。“热的?”
任远航顿时摇了摇头,看着呼啸而来刺面的风,又觉得不可思议。
任远意眉头皱的紧紧的,又留了几个人下来,面无表情的推桑着任远航向前,“还有多久?”
李杳又乖乖替众人指了近路,“当日,我来过,不远了……。”
任远航大喜过望,加步了一下脚步。
只是这近路越走越邪乎,越来越荒芜,像钻进死胡同,连脊背都泛着真切的凉。
众人的目光一寒,犹疑的看着李杳。
可这究竟是长乡镇。
“往前走。”李杳的嗓音听起来虚弱至极,似乎是极其的畏惧,可落字却稳如磐石,“别回头,继续走。”
“李,李杳……”那雄壮的任家小头目一边走,一边抖得像只壮熊,带着哭腔说,“没路了啊。”
任远意闻言止步,闭眼轻嗅芳香,半响,蓦然睁眼,回首看着李杳,笑意倏然冷去。“长乡镇的每个人我都记得,怎的瞧着你有些面生呢。”
众人朝李杳的眼看去,任远航伸手拉了一下李杳的手腕,质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突兀冰冷的触感,任家人其实再熟悉不过。
任远航心底发寒,鸡皮疙瘩起了一地,惊恐地退后了一步,手指微微的弯曲,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整个人瑟缩了一下。
众人退后一步,惊疑不定的看着李杳,此时,李杳的眼,黑到极致,反而透出没有生机的惨白。
众人试图将他与刚刚惊恐不安又生动的那位少年的形象重合起来,却悲哀地发现他们竟无一点儿相似之处。
这一夜飞鸦无影,星沉月落,风声凄厉。
李杳站在原地光落不进眼底,两颗眼珠茫然一动,看人像在看鬼。
任远航在地上滚一圈,额头又磕出个血坑,好好的探路反而雪上加霜,打了头阵。
旋即就是几声古怪轻响,惊起寒鸦噪起。
任远意执起佩剑,剑上寒光微冷,“嗤”的一声,响过穿透过心脏的声音,血液糊糊的溅了出来,清晰的响起。
有雨丝溅进嘴里,任远意蓦然的舔了舔,忽尔的整个面皮一僵,垂首沉思了片刻,手里握着的剑,维持着那般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融入了这无边的夜色一般。
众人心惊胆颤的看着,推推搡搡,不敢向前。
任远意眼神变得幽深,这雨………竟是甜的。
动静却半点传不到外头去。
当众人费力走回巷口,就见雨丝自巷角的灯澄滤,仿佛流泻倩影。
然而众人回过头来时,李杳依旧稳稳妥妥的站在他们的前方,眼里没有一丝的笑意,就这么空洞洞的看着他们。
众人看得头皮发麻,不住地往后退。
任远意蓦然回首,目光转瞬冷冽,咬牙切齿地,忽然之间下令:“回去青衣。。”
任远航:“………”回去做什么?送死吗?
青衣不是他的老巢,这人原先就是想尽办法地将他们引过去,万一真的过去了,里头有许多像他一样打不死,捅不死的人可怎么办?
任远航低头看着自己受过伤的胳膊,他们这么多人打一个都尚且心有余力而不足,况且这还是有任远意的的“锁魂伞“”坐镇的情况下。那如果真的回去了………岂不是要活活的被瓜分完。
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竟然是又不要回去了吗?
到了这关头,众人面面相觑,倒是不知听还是不听。
“他们故意将我们引来,许是认定我们不会去青衣,而是藏在长巷暂避风头,所以才更要回去,我倒是真的想去看看那里有什么名堂。”任远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紧握的拳,他挺直了腰背就如同挺直了心里头那根紧绷着的弦,摇头苦笑,“用血作诱饵杀人………可能不仅仅的只想要我们死?”
众人听罢任远意这套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的言论,神思也仅仅的不过动摇了一瞬,并没有动作。
真遇到了危险,谁感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往最危险的地方里闯……这简直,看起来像是送死。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我们这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半天每个人来巡视,这里的声音……或恐根本传不出去……”所以即使窝在这里,也只有等死的份。
任远意抬头,眼神如这夜色一般深沉而苦涩。
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会知道,所以只能在这里慢慢的耗,耗到死。
众人听罢却是又惊又怂,突然之间,有人仿佛不信邪,为了印证任远意这句话,竭斯底里大喊了一声,空荡荡的声音回荡在天空的周围,抬头,天空阴沉的可怕。
可就是这般,连不远处的枝头上的一只寒鸦都没有被惊扰。
任远意再次打开他的“锁魂伞”,热气全消的巷口。“锁魂伞”旋转了一圈之后,完好无损地放在头手心。
众人尚且怔然,顿时缩做了一坨。
浓重的夜色下,任远意站在众人的前头,孤立无援,形如一棵消瘦的松。
“李杳”身形诡异,端端的倒在了墙角之后,蓦然的又睁开了黑洞洞的眼睛,然后动作缓慢的起了身,一步一步的朝着众人走来,李杳掺了血的的嘴角挂着诡异的一抹微笑。
唯任远航伸出他那那了折了的胳膊又沾满了血渍的手,扯了扯任远意的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