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来介绍一下公司的产品体系，也就是目前我们公司所制作出的，并且运营过的这些游戏。如果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随时提问。”郑佩琪在会议室前方，背对着PPT侃侃而谈。

会议室中间是一条长桌，六个新人两侧分坐。陈翰坐在后排，仔细地听着郑佩琪在上面讲话。他不只在听着她讲话的内容，也在心里评估着她演讲的节奏和语气语调。

每次有新员工来培训的时候，都是郑佩琪自己出面，为新人们做产品讲解。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是负责产品的副总，也因为只有她对公司所有的产品最为了解，包括一些产品的前后因果关系和历史继承。

陈翰希望能取代她做这件事。在他看来，作为公司副总，把精力耗费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是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或许在某些外企有着这样的文化，最高级别的管理人员一定要想办法和新人谈一谈，但是这家公司并没有这种习惯。另外一方面，他隐隐觉得，郑佩琪一定要亲自上阵，也有意在借此宣传自己，培植的势力。这种事情当然是无从考证的。

之前，他总是会通过公司的渠道获取郑佩琪所使用的PPT，大致浏览一遍。PPT的内容都是他已经了解的，而且非常简单，可以说只是一个提纲。这一次他决定亲耳听听郑佩琪的演讲。他的理由是要学习一下，另外也了解一下新人，确定要排练什么年会的节目。郑佩琪只是笑笑没有拒绝。

郑佩琪的演讲内容让他非常吃惊。在仅有产品名称的PPT之外，郑佩琪可以准确说出每个产品的亮点，但又不局限于产品设计领域，比如这里有什么设计很创新，那里有什么运营手段很成功，有时甚至会顺口说出当时相关负责人的名字。就连陈翰自己经手的产品，郑佩琪都了解得很深入，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比他自己还要清楚，让他暗自有些脸红。他早就知道郑佩琪的专业能力很强，但是没有想到会强到这种程度。

陈翰一边听，一边用手机记录着一些内容，准备回去加深了解。他也更加了解了公司为什么要给郑佩琪开出市场价位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薪水和待遇了。毕竟像她这种人，留在公司里当然是财富，如果她去了竞争对手的公司，造成的损失更是可怕。

不过陈翰的思路常常会跑偏，在现场和回忆间不停的切换。前一个周末，他刚刚和女朋友大吵了一架。和女朋友交往快一年了，除了刚开始的两三个月相安无事之外，渐渐地相处就不那么融洽了。回想起来，每一次冷战，多半都是女朋友说个不停，他只是默默的听，等女朋友发泄够了，他再用软言软语哄她，直到局面有所缓和。唯一一次吵架就是上周末……

他把思路拉回来，发觉郑佩琪已经开始讲解起公司里项目运作和管理的方式了。偶尔，那个姓刘的程序员偶尔还会提问题，各种管理术语满天飞。不过他看得出，那个小刘对项目管理只是一知半解。

陈翰的思绪又回到了女友身上。他一直有一种感觉，觉得女朋友爱的只是自己的家族和家族的财产，并不十分地爱自己。回想起来，他们开始不睦也是从知道陈翰家里的实际情况开始的。陈翰的家族里面确实有几个有钱人，比如他的舅舅就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也兼任着其他几家公司的董事。但是他的自己家境也只是中上而已。他的父母是那种没什么野心的人，小富即安，虽然有时也会眼红其它亲戚的家业，不过也仅止步于在家里说些酸话。当然，陈翰从小到大也算是娇生惯养，吃穿不愁，但是离真正的富二代、富家公子哥还是差了很多。像这些亲戚当然不会完全借不到力，但是毕竟财产也到不到自己的手上。差不多就是在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女朋友开始无缘无故的各种指责陈海，在各种小事情上挑刺。陈翰还是很喜欢她；也因为这一点，在两人的交往里，陈翰总是落了下风。

上个周末陈翰本来是想跟女朋友商量同居的事情。两人交往这么久，互相都在对方家里过过夜，也在外面开过房，这没什么大不了。陈浩本希望她能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没想到却被女朋友数落了一顿，说些你又养不起我又要缠住我之类的话。陈翰终于忍无可忍，把自己的那些疑虑脱口而出。

“你就是个骗子。”她甩下这样一句话，摔门而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她眼中那一抹鄙视的神色。

两天了，他还没有主动联系女朋友，女朋友也没有跟他联系。这应该是正式的分手了吧？想到这一点，陈翰伤心之余，更多的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矛盾，已经把他的感情磨灭的差不多了，他不无伤感地想道。

陈翰努力把心思收拢回来。现场已经完全是问答环节了，陈翰也仔细观察了这几个新人。两个女生都很漂亮，不过恰好相反。李恬的装扮、证据和神态都很可爱，人也很活泼，说话总是带着笑；而黎笑笑则文静内向，和名字相反几乎不怎么笑，不时揉着太阳穴，颇有点西施捧心的意味。两人都是测试。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运营大叔，两个开发的男实习生，陈翰都没怎么在意。

他发觉自己的心思又要溜走，赶紧努力转回来，却发觉李恬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似乎和女朋友鄙视的眼神重叠在了一起，让他心里一飘。

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倒是那个叫刘祎峰、自我介绍叫小刘的程序员，可并不是什么好印象。郑佩琪最开始讲之前，先做了自我介绍。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有这个小刘，微微地笑了一下。陈翰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笑。因为这位副总经理的名字，和一个儿童动漫里一头猪的名字相同。但是没有人敢当着她的提这个。这个小刘能在这种场合下笑出来，要么是太目中无人，要么就实在是情商太低。

而且这个人像个好奇宝宝似的，有一半多的问题都是他提出来的，有时还会和郑佩琪争辩。有时他提的问题很偏重技术方面，根本不是应该向产品经理提的问题，甚至让陈翰怀疑他是不是有意在拆台。郑佩琪对技术上也了解得很多，大多数问题还真的都能回答得出来，有些不了解的她也承认不知道。

小刘的问题还在继续。

“公司是不是在收集用户数据？用户数据收集到了什么程度？”

“因为所有的后台都是公司给客户搭建的，同时这些后台用到了公司自己的一些公用服务，所以绝大多数用户数据公司都是可以获取到的。”

“那我们获取这些用户数据，经过客户和用户的同意了吗？”

“这个嘛，绝大多数都是有同意的。”郑佩琪的回答有些含糊。

“那这岂不是有些危险，据我所知Facebook现在正在因为手机用户数据的问题，被告上法庭。我们不会有同样的麻烦吗？”小刘咄咄逼人地追问。

“在国内，用户的数据保护方面其实还是偏弱的，用户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敏感性。严格来说，这一块儿算是灰色地带。况且我们收集这些用户数据，其实是为了更好的给我们客户服务，提升他们的游戏体验。”郑佩琪收起笑容回答道。

“只是游戏体验吗？我们会不会用用户数据来挖掘一些我们不应该做的事情？”

“你指的不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比如我们有没有挖掘过用户的行为。给用户做侧写，然后根据这个……嗯，比如推荐广告吧。”

“这要看客户的要求。我说的客户，是指公司的客户，甲方，不是单独的玩家。有些客户那里是会做一些广告植入，但不是对所有客户都做的。”

小刘还想追问，黎笑笑插进来提了另外一个问题：“我们公司的这些产品之间有什么关联吗？比如不同的产品之间，可以互相优化吗？或者我们有没有这种联合各个游戏厂商在一起的互动的运营活动，或者功能上又没有什么相互关联？”

郑佩琪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回答道：“这个是我们正在做的一个方向。之前在两个游戏厂商之间联合一起推出了一些互动类的道具，搞了几个小活动，效果很好，两个客户都有用户增长。这方面还有很大的挖掘空间，我们后续也会朝这个方向继续努力下去。”

陈翰听着他们的问答，却发现除了小刘和黎笑笑，其他几个人都已经走神了。运营大叔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两个实习生在看着PPT低声交谈。李恬虽然装出一副在仔细听的样子，但是她的眼神四下转来转去，恰好和陈翰对上，就又对着陈翰微微一笑。

提问告一段落，一个陈翰叫不上名字的HR过来做了总结，大家鼓掌，郑佩琪就离开了。然后那个HR继续讲了一些公司的文化、制度、组织架构、各个主要部门的负责人等等。这中间那个小刘又开始对公司的福利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质疑，像是早餐，晚上加班的餐费，加班打车的要求等等，问的很细致。这人就是矫情，陈翰在心里想。

HR讲完之后，陈翰也站到了前面，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开始说明来意。

“我们公司快到年会了。”陈翰说道。“按照惯例，新员工要出一个节目，我来负责帮助大家排练和演出。”

新人们一下安静了下来，互相看了看。

核对了年会的日期之后，却发现和实习生们的一个考试冲突了；他们能够来参加年会，但是演出是不行了。陈翰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也没办法。

“那也没办法，你们就过来吃饭和抽奖吧。”陈翰笑着对两个实习生说。

“可以不参加吗？”那个运营大叔问道。

“……强制参加。”陈翰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道。不过这是谎言，没有什么硬性规定。陈翰只是担心人数太少凑不成节目。

看大家不再说话，陈翰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下班，就把事先从抖音上找的一段视频用手机播给大家看。这是一段舞蹈。

“我初步的想法，就是用这个舞蹈来做节目。这个节奏也不算快，动作不难，大家觉得怎么样？……嗯，各位在这有谁学过舞蹈吗？”

只有李恬举起手说：“上学时我是舞蹈队的。”

沉默了一会儿，运营大叔说道：“我的协调性挺差的，连广播体操都做不好，这个……”

“试试看吧，如果不行，我们再换。”陈翰说道。

“不能用语言类的节目吗？”大叔问道。“弄个小品之类的也行啊。”

“有两个部门已经报了小品了，新人这边因为时间比较晚，没办法。而且我们人数也太少了。”陈翰说。这也是谎言。陈翰不想搞什么语言类的节目，因为他擅长舞蹈。而且在年会混乱的现场，语言类节目没人看，年年如此，陈翰更加提不起兴趣。

小刘一直没说话，自顾自地摆弄着手机，这时才抬头说道：“我觉得这个舞蹈不是很好看，我这边倒是有另外一个舞蹈，应该也挺适合大家一起跳的。我放出来大家一起看一下。”

陈翰微微一皱眉，心想，这人是和人找别扭找习惯了吧！

小刘当然不知道陈翰心里的想法，把手机推到桌子中间，开始播放视频。大家都站起身探过头来，只有黎笑笑仍然坐着没动，一手支着头，只是远远地看着。

视频里是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卡通女孩，随着萌萌的日语歌跳动着。陈翰虽然觉得这个舞蹈很可爱，但是他对卡通没什么兴趣，所以也没有特别的想法。他看了一会儿，发觉这个舞蹈其实难度比自己选的还高，而且动作也不适合两男两女一起跳。看来这个小刘是个宅男，而且居然一点也不加掩饰，当着大家就这么展露出来了，让陈翰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更不行了。”黎笑笑说着，往椅背上一靠，不再继续看下去了。

“怎么不行？这个舞蹈挺可爱的吧？而且最近这个很火的。你看这播放量就知道了。”小刘说，语气有些生硬。陈翰觉得他生气的点不是自己被否定，而是这段舞蹈被否定。

黎笑笑摆摆手，说道：“不是这个舞蹈的问题。这个舞比之前陈经理的那个还难呢，只是看着简单。除了李恬，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基础，跳不好的。当然，如果就是要跳得不好，走滑稽路线，倒是可以试试。”

小刘似乎想说什么，后来忍住了没说，抓回手机又坐下了。

“这样吧，”陈翰拍了两下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说道：“今天也太晚了，快要下班了。确实像黎笑笑说的那样，小刘这个舞蹈更难。我们暂时还是定下来用我选的那段舞蹈，回头我把大家拉到一个群里，再把链接发出来。大家今天晚上回去试着练一练，记一下动作，明天晚上我们正式开始排练，到时可以看一下效果。如果有发现更合适的舞蹈，可以发给我，我们再商量。但是过了明天晚上，就不再改了。”

陈翰快说完的时候，郑佩琪又开门走了进来。她没有打断陈翰，而是站在他身边等他说完之后，才说道：“今天晚上庆祝大家入职，一起吃个饭吧？大家晚上都有事吗？”

这种问法，有事也得说没事吧……陈翰心里想着，却听到黎笑笑说：“不好意思，郑总，我晚上就不去了。”

郑佩琪也愣了一下，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黎笑笑。

“我们这边项目很紧，组里要求晚上加班，实在抱歉。”黎笑笑说。

陈翰从黎笑笑的语气里什么也听不出来，既没有惋惜，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歉意。

郑佩琪想了想，笑着对黎笑笑说道：“你的Leader在座位上吗？就是冯延峰。”

黎笑笑点了一下手机看看时间，回答道：“大概不在，应该吃饭去了吧。”

“没事儿，你也来吧。”郑佩琪说。“你说的项目我知道，就是我负责的那个项目。冯延峰那边我来说。”

“这……”黎笑笑有些犹豫。

“没事儿，放心大胆地来吧。”郑佩琪说。“我们十分钟以后楼下见，饭店已经订好了，离这里不远，走五分钟就到了。”

商量好了之后，郑佩琪先离开会议室，陈翰也准备回位置上收拾东西。他看到郑佩琪并没有上楼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转到走廊里去了。陈翰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了郑佩琪讲电话的声音。

“没关系……这个项目不差这一个新来的测试这一个晚上吧？……对，没错，是我请他们出来的……吃个饭而已，除了项目之外，公司的文化也很重要……大家都是新来的，一起联络一下感情嘛。”

陈翰明白她在和谁通话，有些好奇，不由得站住了听着。

紧接着沉默了一会儿，郑佩琪的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这个项目已经因为没有懂日语的测试，延迟了一个月。然后现在你告诉我，这个项目成功还是失败，全在一个新来的，还没有通过试用期的测试，能不能在今天晚上去加班？这就是你安排工作的方式吗？”

陈翰没有再听下去，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思索着。

为什么郑佩琪对这个叫黎笑笑的新人这么好？冯延峰这个人人缘太差，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郑佩琪为了黎笑笑把冯延峰斥责了一顿，有这个必要吗？她为什么这么看重黎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