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过来了。”工作人员朝他大幅度地招着手。
斐青回过神来,往前一个位置,把照片和信息验证码交上去。
“怎么来这么晚啊?”工作人员瞅了他好几眼,虽然胡子拉碴的,但只是邋遢了点,不像个坏学生。所以接过资料时,语气已比刚才好了很多。
“哦……我最近有点事,比较忙。”斐青难得撒了个慌。他被瞅得心神不定,双手不自然地摆弄着拉链。
对方知道他没说实话,却也没再多追问,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就低下头做事情了。
斐青双手揣着口袋,看着桌上厚厚的几叠考生资料发呆。
“喏。你的证件,打印好了。”
斐青微微点头,伸手拿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薄薄的考试证,道声谢后,转身欲走。
“哎,等会。”身旁工作人员突然叫道,“我还有句话……”
斐青转回身来,眼神微冷。
“你最近发生了些事情吧?”
斐青抿着嘴,没说话。
工作人员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有个侄子,在我家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过得很不容易,被老板炒了,无钱交房租,又去医院查出患上病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挺花钱的。他确诊那天来找我借钱,我同意后他就离开了。我以为他只是出去散心,没想到……他转身就跳河了。没抢救回来。”
斐青迈着步子,一级一级地上着阶梯。
“你刚才的眼神,特别像他那天,找我借钱时的眼神。写满了绝望啊。我好后悔,没有先让他冷静下来,没能多给他一点信心……“工作人员对他讲的话,似乎仍荡在耳边。
他眼尾紧紧交叠的皱纹,不住泛红的眼球,勉强吊起的嘴角,全都复在他眼前晃荡起来。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你一定要给自己一点信心,只要还活着,未来总会慢慢变好的。”
总会变好吗。
眼前慢慢越变越亮,斐青一迈步,踏出了楼梯道,重新回到了明亮的大堂。学生们埋头读着书,有的拿着电脑写着论文,大家都在努力着,即使各自皆清楚前途未定。
斐青没再把人字拖弄得踢踏响,而是控制着脚劲,让它尽量小声地落地。
他从大门走出去,望向天空。
天空湛蓝,白胖云层悠悠转着,其间透漏的光非常闪耀。方今是一月份,空气却温暖得没了冬天该有的样子。
斐青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这是他出门时胡乱套上的,现在倒是闷得可以。
在宿舍躺尸时,外面下了一连十几天的阴雨。今天他一出门,倒是阳光普照了。
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才是真正的天气之子,彭睿只是个冒牌的天气宝宝。
斐青不适地扯了扯领子,却没一丝凉气愿意进入那闷热的地方。
他热得狰狞起脸,把帽子一把摘下,也顾不得头发油不油了。他快要蒸发了啊啊啊啊啊啊!
“咳。”面前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斐青没多管,头仰向天空,步子一拐,想就这么绕过声源。
“斐青。”
林清叫出声。
斐青的身体一瞬就僵住了。他仰着头不敢动,不敢相信几步前的人是林清。
“喂,你落枕了啊?你这睡姿还真神奇啊。”
行吧,这嘴这么毒,林清无疑了。
但斐青还是不敢低头,任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完全不想跟林清承认,这个裤衩配毛衣、脚踩人字拖、胡须一厘长,满脸满人写着“沧桑”二字的老青年是她认识的斐青。
他做不到。
所以,当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姑娘出现在面前时,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仓惶逃跑。
“喂!你去哪里啊!我想说我……”不用出国留学了!
“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斐青!喂!”
“……”
林清站在原地,攥着拳头,看着那个熟悉的逐渐消失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靠!搞什么啊!本小姐找你一趟容易嘛……”
“切!算了,看在你要考试的份上!”她扭过头,装作毫不在意地拨弄下长发,迅速找到个台阶下去了,“本小姐原谅你了。”
顷刻。
“可是老娘也要考试呀靠!*&¥!”她生气地朝着半空挠了几爪子。
图书馆门口的大爷瑟瑟发抖,暗自抚了抚胸口。这还不到半天,就又疯了一个。
怪不得大家都说,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
斐青飞回宿舍后,抓住睡眼惺忪的彭睿抖了半天才冷静下来。倒是把彭睿吓了大跳,以为他又出去乱试喝假奶粉了。
斐青什么也没说,只暗暗决定以后出门都要全副武装,直到别人认不出他。如果这样还不行,那他就女装!
说到做到,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穿着黑衣黑帽黑鞋,偷偷摸摸地绕过人群,直到进考场前才把帽子脱下。
虽然他对这几场考试并没有什么把握,甚至可以称为无复习裸考,但他的心却很安定,没了之前的浮躁。
就这样,幸运的斐某安安稳稳地过了期末考试,既没被保安抓走,也没遇到林清。
“喔!假期快乐!”
“假期快乐!哈哈哈哈……”
酒楼的一间房内,十几个男生围坐在一个桌前,举起手里的碳酸饮料,欢呼着朝中间一碰。
玻璃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晶莹密集的气泡从杯底往上溢着,像是要游出高压深海的潜水者。
“咱这咋全是大老爷们呢?我们系那一百多个女生都去哪了?”一个男生挠着脑袋,笑嘻嘻地提议道:“隔壁房间那桌不是英语系的吗?听说有超多美女!要不咱去问问隔壁愿不愿意跟咱们拼桌?”
“你不是有女朋友了?还要人陪啊?不怕改天膝盖废了啊?”他旁边的人回道。
“哪敢!我这是、是担心没点女生大家玩得不尽兴嘛!”
“你担心你自己吧!吃吧!”
不知是谁先饿得叫出了声,大家被激得像开了锅的蚂蚁,争先恐后地把肉用筷子夹着伸进那翻滚的红油中。
相较于身边人的拥夺争抢,斐青此时的淡定倒显得格格不入。他夹了一片羊肉,慢条斯理地伸进火锅涮完,悠悠蘸好酱料,再放进嘴里慢慢咽下。
即使嚼得缓慢,咽下肉后的他,仍觉得食道充斥着不适的异物感。他只好拿起饮杯,小口饮着。
周围一片和乐融融,锅内香气四溢,他却食不甘味、如鲠在喉。
他现在什么也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