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甘茂、弥子夏离秦之时,远在大梁的魏王嗣得知田需之死,亦是不敢怠慢,忙召见太子遫、芒卯与魏齐三位重臣入宫议事。
“二三子,秦齐之使者将至大梁,或为笼络我魏国,争立魏相之位,魏国当如何应对,请尔等试言之。”
魏王嗣亦是很无奈,魏国夹在秦国与齐国之间,为其拉拢,而摇摆不定,看似可以左右逢源,实则如履薄冰,稍有不慎,魏国就将万劫不复。
一国之储君、相邦之位是除了王上之外,十分重要的位置,强国时常插手弱国的内政,乃至于拥立其君。
当然了,这种情况在魏国已经屡见不鲜。
太子遫是秦国拥立的,而之前的相国田需是齐国拥立的。他们的背后都有着各自的势力,于魏国的朝堂上更是分庭抗礼,为其发声。
这时,早有谋划的芒卯道:“大王,为其来而应对也,需分析其所行之目的。相国田需已殁,故而秦齐两国遣使至大梁,是为争立魏相之位,笼络魏国。魏相之位的归属,将直接决定大王的态度。”
“寡饶态度?”
魏王嗣沉吟片刻,又道:“芒卯,你是要寡人在秦齐之间择一国而从之?”
“时势所迫,如之奈何?”芒卯作揖道:“大王,无论是秦国还是齐国,都不是易与之辈,若从之,还需慎之又慎。”
“秦齐皆乃大国,都不是我魏国一家所能招惹的。魏国投向一家,则另一家必然起而攻之,刀兵相向,寡人实在难以决断。就没有两全之策吗?”
芒卯苦笑道:“大王,这底下岂有鱼和熊掌兼得之事?”
“依尔等之见,寡缺如何作为?”
“大王,臣以为应当联齐拒秦。”
“何故?”
“秦饶野心已经昭然若揭。秦灭义渠,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再加上那一日秦王对韩使的态度,显然是欲伐韩而夺取三川,进据雒阳王畿!唇亡齿寒啊,大王,秦国若得三川,则似一柄利刃悬于三晋,韩国危矣,魏国危矣。”
听到这话,魏王嗣不禁陷入了沉思。
太子遫忙道:“父王,儿臣以为不然。秦王固然有窥视中原之心,但齐国又何尝不是?秦国素来与我魏国交好,两代联姻,惠文后与今秦王后皆是魏女,再加上魏秦两国已有盟约,何故背盟绝秦?”
“太子此言差矣。”芒卯摇摇头道:“于魏国而言,秦之害更甚于齐!联齐拒秦,对魏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自秦献公时起,秦皆虎狼之君,锐意东出,与三晋相争,一代更比一代强,而齐国则不然。齐虽强者,乃富强,秦之强也,乃兵强,孰优孰劣?”
“这……”
这时,魏齐道:“大王,秦国东出之势已成。魏国联秦拒齐,无异于与虎谋皮!自秦穆公之世,秦国便屡屡东出,然为晋所阻,三家分晋之后,苦于三晋一体不得寸进,然其经商鞅变法,终成西方一隅之霸主,非是三晋中任何一国可以阻挡的。”
“芒子的没错,韩国若有失,则魏国危矣。如今之大争之世,横则秦,纵则齐,魏国无法置身事外,亦是无法从一而终。既然大王不愿择一国而从之,不若左右逢源乎?”
“噢?魏齐你有何对策?”魏王嗣一下子来了兴致。
魏齐垂手道:“大王,秦王荡为分相权,设置丞相之制,有左右丞相,一主内,一主外,大王何不效仿此法,设置左右二丞相,以满足秦齐之需求,再立一人为相国,或者干脆不立?”
“魏子此言大谬。”
芒卯沉声道:“田需之死,究竟是何人所为,咱们都心知肚明。魏相之位高悬不就,秦齐两国所争者,不非是一相位,乃争国势!齐国欲以魏地为跳板,合纵以抗齐,而秦国亦是欲笼络或稳住魏国,继而横强东出。若大王这般投机取巧,唯恐秦齐反目,侵扰大魏疆界。”
魏王嗣闻言,微微颔首道:“芒子所言极是。秦、齐皆非善类,先王之世,东败于齐,丧师辱国,西破于秦,失地七百里。然则自寡人继位以来,尝同秦国修好,固十余年来未有大战,然则齐人野心勃勃,屡屡犯我疆界。而魏秦之好,殊为不易,不可轻易毁于一旦也。”
“大王欲继续奉迎秦国?”
“秦齐两国之使者将至,且看他们如何法。”
数日后,秦使弥子夏与齐使宋钘都相继来到大梁,觐见魏王嗣。
宋钘是齐国的上大夫,其继承老子思想,提倡“接万物以别宥为始”,提出“情欲寡”“见侮不辱”,反对诸侯间的兼并战争。着书一篇。孟轲与庄周都很尊敬他,称之为“先生”。
他是道家学派的前驱,主张“崇俭”、”非斗”,故有人误以他为墨翟弟子。
魏王嗣就在大殿之上召见两国使者。
“外臣弥子夏宋钘参见魏王!魏王万年!”
“免礼,赐座。”
对于弥子夏与宋钘,魏王嗣都表现得十分敬重。
因为实在惹不起!
“二位千里迢迢至大梁,不知所为何事?”
弥子夏作揖道:“是为田相之殁而奔丧矣。”
“弥子有心了。”
“魏王,田相之殁,我王深表哀悼之意,然则国无相则不治,魏国当兴,魏王应当尽早立一相国才是。”
“弥子可有合适的人选?”
“当樱”弥子夏朗声道:“我王素来有亲近魏国之心,秦魏之好当万年不朽!秦国人才济济,如在下、严君、甘茂、向寿等,皆有大才,治国安邦,当不在话下。魏王不妨从中择一贤能而就任相位,以安朝局。”
“弥子此言差矣!”
宋钘忙道:“秦国的人才是不少,但比起我齐国,乃是巫见大巫,不值一提。秦世居西隅,苦寒之地,民风尚武,多出悍勇凶顽之辈,而罕有治世之能臣!”
“且看我齐国,文风之鼎盛,旷古烁今,冠绝下。老夫可以一句毫不客气的话,下之才,半出于齐!秦可媲美乎?”
弥子夏微微一笑,道:“宋子所言,未免有失偏颇。秦居于西隅,文风不长,而盛于武力,这是人尽皆知之事,然则文风鼎盛,就果真能出治世之才了吗?自孝公以来,秦国变法,包举宇内之贤能,不问出身,不拘一格,是故大量贤才自东而来,在秦国各得其位。”
“诸如秦相之位,尽是客卿,而非老秦人。商鞅如是,犀首如是,张仪如是,田需如是,由此可见,秦国之通达,而不外乎唯才是举!如列国一般,居于相位者,莫不是公子,莫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何以主政?何以强国?何以安民?”
宋钘闻言,不由得淡笑一声,道:“世人都道张仪、苏秦一张巧舌如簧,胜抵十万之兵,依我看弥子亦是不遑多让啊。”
“不敢当,不敢当。宋子过誉了。”
宋钘又眯着眼睛道:“弥子,列国之才,多为秦用。魏才秦用,楚才秦用,然则虎狼之国,虎狼之君,其所出者,莫不是虎狼之臣?老夫知道一个道理,入乡随俗,一个冉了一个习俗不同的地方,生活十年八年,三年五载,也会随其风俗,不论陋习也。秦无异乎?”
“宋子所言何意?”
“彼秦人不甚粗鄙?老夫实难想象,一个举止粗鄙的相国,如何主政?秦魏国情不同,秦法不能套用到魏国身上吧?”
跟我扯这些?
弥子夏心中暗笑,又道:“宋子言及,秦国多客卿,武风甚于文风。所言非虚也!然则似齐国一般,文风鼎盛,便能明齐国多贤能吗?宋子,贤才,可不等同于贤能!”
“请弥子赐教。”
“宋子口中所言,齐国文风之鼎盛,无非是夸夸其谈之风盛行而已。稷下学宫,汇集了下贤士多达千人左右,诸如孟子、淳于髡、邹子、田骈、慎子、申子、接子、季真等,道、儒、法、名、兵、农、阴阳,此诸子百家之人,皆汇聚于此间。”
弥子夏含笑道:“齐王以礼相待之,可谓是贤才皆有其位,皆得其禄,然则可得重用乎?秦之商鞅,楚之吴起,魏之李悝,韩之申不害,他们之文采可能不及稷下诸子之斐然,他们之辩才可能不及稷下诸子之通达,然则现在谁敢他们不是贤能之臣?”
“凡此种种,在下实在不知齐国出了哪一个贤能?宋子怎敢齐国之贤能者多于秦国?”
“这……”宋钘一时之间被辩驳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