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08年,即秦王荡三年六月一日,齐王田辟疆以匡章为大将,率领步骑十万,借道南阳,水陆并进,迅速攻下韩国之煮枣、襄丘,兵锋直逼韩国之重镇荥阳。
众所周知,三家分晋之时,韩、赵、魏三家所得之疆土是极为分散的,乃至于韩国与魏国的疆域犬牙相错,几乎被拦腰截断,一分为二,有了一块偌大的“飞地”。
但这些年来,经过不断的兼并战争或者“易地”,韩魏两国的疆土这才连成一体,饶是如此,韩、魏的疆域还是横向的,而韩国的国土主要于西面,魏国的国土主要于东面,故而齐军伐韩,引兵向西,实则是要途经魏国,以至于进抵魏国都城大梁的。
这样一来,齐军借道于魏伐韩,且路过大梁,魏国朝野上下不人人自危才怪!
毕竟,在此之前,还有晋军假道灭虢的事情。
为了打消魏王嗣的疑虑,田辟疆派出宋钘出使大梁。
“宋子,不知此番齐王派你前来,所为何事?”魏王嗣明知故问。
宋钘淡淡的道:“魏王,外臣此来,是为邀请魏国与大齐一道伐韩的。”
“邀魏伐韩?”魏王嗣哑然失笑道:“宋子,不知韩国所犯何罪,竟使得秦齐两国与之交恶,以至于你齐国兴师动众,大有并韩之心?”
“魏王明鉴。韩国所犯之罪,其实就是原罪弱即原罪!一如野兽横行的丛林当中,兽类有强弱之分,高下之别一般,若以兽比之,则齐为虎,韩为鹿,鹿者,终将沦为猛虎口中之物。正所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丛林中的常态,亦是国之常情!”
魏王嗣微微颔首道:“宋子,你说的没错,韩国弱矣,终为他人砧板上的肉。不知在齐王看来,我魏国是何物?”
“呵呵,魏国与韩国不同,自然不是食草的,魏国当与齐、秦一般,是为食肉者。”宋钘垂手道:“魏王,实不相瞒,此番伐韩之举,是秦国主动发起的,两国相约于六月一日夹击韩国,试问,这天下哪一国能挡得住齐秦连横之师?”
“确无一国可挡之。”魏王嗣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宋子,据寡人所知,秦国那边,虽已经在调兵遣将,不断将粮秣运送到函谷关之外,乃至于屯兵秦韩边境之地,但秦军终究没有对韩地发起进攻,不是吗?”
“这……”宋钘只是微微动容,又道:“魏王,秦国虽没有按照约定伐韩,但是其集兵、屯粮之举,志在韩地,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就外臣所知道的,前些日子,秦国与其西面的月氏发生了冲突,据说已经在交战,或许正因如此,秦国才没能如约而至,夹击韩国。”
闻言,魏王嗣眯着眼睛道:“宋子,不是寡人怀疑齐王的用意,而是秦人实在居心叵测!天下皆知,秦人最无信义,只凭一道盟书,可能还无法证明秦军真的会东出函谷关,与齐军一道伐韩啊。”
宋钘听到这话,不由得硬着头皮道:“魏王所言,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外臣相信,秦人一定不会无的放矢!秦欲东出,必取三川,入主中原,这是秦国几代君王梦寐以求的大事,秦王荡怎敢忘怀?所以不难肯定,秦军是迟早要出关的。”
“是啊。宋子,寡人不否认秦军一定会出关,但这是迟早的问题!”魏王嗣沉声道:“不过宋子,秦人这般怂恿你们齐国出兵伐韩,所为者何?若是寡人猜得没错的话,秦王这是有意让你齐国,与韩国斗得两败俱伤,最后他才能从中渔利,以至于不费吹灰之力,一举夺取三川!秦王荡的险恶用心,难道齐王看不出来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田辟疆是利欲熏心了,才会被秦人忽悠的。
直到这时,宋钘这才反应过来,秦国邀请齐国一起伐韩,自己却是在齐国出兵之后,作壁上观,丝毫没有出兵夹击韩国的意思。
这不是在诓骗齐国吗?
宋钘的脸色一黑,但他的心里很清楚。
似齐王田辟疆这般不可一世的国君,大权独揽的国君,那是可以知错改错,就是不认错的。
错,就让它一错到底!
宋钘的任务是游说魏王嗣,而不是被后者游说的!
“魏王,不管秦王的用意何在,齐军既已伐韩,就决然不会轻易放弃。”
“齐王有意灭韩?”魏王嗣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以齐、魏、秦三国之力,当可灭韩,瓜分其地。”宋钘作揖道:“魏王,难道你不想恢复大魏国昔日的荣光吗?今日之魏,不比昔日之魏,是为城池土地所限,故而国力不振。”
“当今天下,凡霸主大国,如齐、秦、楚,哪一国不是疆域纵横数千里,幅员辽阔的?魏虽地处中原,土地膏腴,积蓄甚多,然则论土地之广,实在无法企及齐楚秦,论人口之众,亦是稍逊一筹。”
“以大王之贤明,群臣之能干,士卒之用命,取下部分韩地,化为己有,继而壮大自身,亦是未尝不可的啊!”
老实说,宋钘所说的这番话倒是挺让魏王嗣心动的。
若是放在魏王嗣适才继位的那几年,脑子一热,或许就立马拍板,联军伐韩。但是姜还是老的辣,魏王嗣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满腔热血的国君,他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将为魏国带来深远的影响。
魏王嗣淡淡的道:“宋子,你说的这些,寡人已经铭记在心。联军伐韩之事,兹事体大,寡人无法独自决断,请宋子在大梁稍事歇息,过几日,寡人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如此,外臣告退!”宋钘亦是知道自己不能逼迫魏王嗣做决定,故而行了一礼,随后施然而去。
等到宋钘离开,魏王嗣随即命人传召太子遫、芒卯与魏齐入宫议事。
魏王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们后,垂询道:“二三子,而今齐国邀魏伐韩,寡人当如何应对?”
芒卯暗自思衬了一会儿,回答道:“大王,臣以为万万不可受齐人之邀伐韩。魏韩两国相邻,疆土相邻者不知几何,呈现犬牙交错之势,一旦齐灭韩,亦或是齐国入主中原,则中原之大势必将为之一变!”
“宋钘说得好听。灭韩,魏国可以增益土地,壮大国力,但是其中所隐藏的风险极大,且付出与收入可能都不成回报!而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齐、秦灭韩之后,魏国和赵国当何以自处?”
“韩、赵、魏三国,同出于晋。昔日晋国仍在之时,齐国不敢西向会盟诸侯,秦国不敢东出函谷关争霸中原,楚国更不敢北上问鼎之轻重!以至于在我魏国文侯、武侯之时,尝三晋一体,魏、赵、韩荣辱与共,生死同嘁。而败楚、弱秦、挫齐,天下莫敢与之争锋!”
“大王,韩国若灭,则魏赵自危,有唇亡齿寒之兆啊!”
太子遫亦是道:“父王,芒子说的没错。齐人、秦人皆是狼子野心,他们邀我大魏国联军伐韩,无非是欲壮大其联军的声势,至于分一杯羹,恐所得甚少矣。”
魏王嗣闻言,微微颔首,旋即将目光放到新任相国魏齐的身上:“相国,你对此有何看法?”
魏齐垂手道:“大王,臣的想法与太子、芒子的是一样的。魏韩同出三晋,虽不再三晋一体,然则时有唇亡齿寒之情,而今秦齐联军伐韩,咱们即便不出兵救韩,也应当不去落井下石,助纣为虐。”
“善!”
其实芒卯、魏齐说的这些,魏王嗣都很清楚。韩国若亡,难保秦齐两国的下一个目标,不会是魏国!
若是齐人和秦人有意灭韩,说不得魏王嗣要拉上其余列国一起救韩,以平衡天下之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