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魏冉弹劾甘茂的这番言论,秦王荡为之淡淡的笑道:“魏冉,你这话的意思,是让寡人撤换甘茂吗?”
“是的。请王上明鉴!”
“临阵换将,是为兵家大忌!这个道理你魏冉不会不懂。而今更是在战争中,宜阳之战进行到这一步,如何能换将?”
秦王荡朗声道:“二三子,寡人知道尔等想要表达什么!这几日,寡人没少收到弹劾甘茂的奏牍,都是千篇一律的,寡人看都没看!你们不是想知道寡人对于甘茂伐韩,是什么态度吗?好,寡人告诉你们!”
“寡人不会换将!不会将甘茂换下来的!”
“寡人与甘茂,有息壤之盟。甘茂率兵出征之前,同寡人会于息壤,其言及曾母之事,乐羊之事!昔日,魏文侯让乐羊带兵去攻打中山国,打了三年才攻下中山。乐羊回到魏国论功请赏,而魏文侯把一箱子告发信拿给他看。吓得乐羊一连两次行跪拜大礼说:这可不是我的功劳,全靠主上的威力啊。”
顿了顿,秦王荡又道:“近者,如原武信君张仪。其在西边兼并巴蜀的土地,在北面扩大了西河之外的疆域,在南边夺取了上庸,天下人并不因此赞扬张仪,而是认为先王贤能!”
“甘茂,不过一客卿,为先王所简拔,得到寡人的重用,其助魏章取汉中,战咸阳,平蜀乱,功莫大焉。”
“凭着曾参的贤德与他母亲对他的深信不疑,有三个人怀疑他,还使他母亲真的害怕他杀了人。现在甘茂的贤能可能比不上曾参,寡人自认为对他的信任也不如曾参的母亲信任曾参,可是怀疑甘茂的决非只是三个人,甘茂是唯恐寡人也像曾母投杼一样,怀疑他啊!”
听到秦王荡的这一番话,群臣都不禁面面相觑,不再提及弹劾甘茂之事。
下了大朝会,秦王荡又将樗里疾、弥子夏召到常青殿,商议国事。
“严君、子夏,寡人欲增兵宜阳,你们认为谁可为领军之人?谁可为甘茂之副将?”
闻言,弥子夏与樗里疾不禁对视一眼,这才意识到秦王荡对于这场宜阳之战的深意。
为伐韩,秦国付出了太多的时间和心血。
邦交上的纵横捭阖,让利于魏、齐且不说,光是打一座宜阳城就让秦军死伤惨重。之所以让甘茂率领五万兵马伐韩,是因为秦王荡的顾虑所在,一则不想吸引韩国太多的火力,二则放松韩国之邻国,楚、赵、魏等国的警惕,让其认为没必要出兵救韩。
再者,秦王荡一直没有设置甘茂的副将,就是想等着战事进行的差不多,火候已到的时候,一举攻下宜阳城!
樗里疾暗自思衬了一下,道:“王上,老臣以为,魏章可为副将。魏章与甘茂共事过几年,早有交情,两人的配合应该是不错的。”
“嗯。子夏,你意下如何?”
弥子夏浅笑道:“王上,臣有两个副将的人选。一则白起,一则魏冉。”
“魏冉不可。先说说看,为何你认为白起更合适?”
“回禀王上,以臣观之,白起就似一柄犀利的宝剑,不轻易出鞘,但是一出鞘,必饮人鲜血!宜阳一战,秦韩两军可谓是两败俱伤,为扩大战果,一举弱韩,白起能在其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秦王荡微微颔首,白起是谁?号称“人屠”的大秦战神,现在的名气不大,初露峥嵘,只是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白起可谓是歼灭战的开山鼻祖,虽不能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打一场歼灭战是要死很多人的,不仅是敌方的,己方的亦是。
不过历史上的白起打的歼灭战十分漂亮,往往能以少胜多,长平之战且不论。伊阙之战,就是以一敌二的,还有鄢郢之战,白起率领数万锐卒,直接将楚国打残,还捣毁楚国王陵,攻下其都城郢,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
秦王荡还没说话,樗里疾就蹙眉道:“王上,老臣以为,如今最好不能让白起领军东出。”
“为何?”
“白起虽然能力出众,已经足够位列名将,但毕竟经验不足,且以我观之,其所战者,更益于歼灭敌军。现在我秦国大出,列国皆忌惮不已,恐将韩军斩尽杀绝,惹来三晋以至于关东列国之敌视啊!”
闻言,秦王荡想了想,说道:“严君所言,不无道理。这样,魏章为副将,白起随军出征。白起此前都是与义渠人、月氏人作战,还不怎么熟悉中原战法,这一回,就让他好好的汲取一下经验。”
“王上圣明!”
白起府邸。
白起与魏冉在书房对席而坐,后者小酌了一盏茶水,清咳了一声,说道:“起,哥哥现在是怎样的处境你应该知道一些。自前年季君之乱,哥哥鬼迷心窍,假传王命,率边军返回咸阳勤王,险些铸成大错,这本是诛九族的罪过,幸而王上怜惜我魏冉,隐瞒了事情之本来面目。”
“哥哥感慕王上之恩德,纵是死上千百次都难以报答。但也因此,我与王上之间产生了隔阂,看似平乱有功,位列九卿,当了少府,实则明升暗降!”
“这少府是什么差事你不会不知道。监管宫廷饮食,这差事我魏冉实在干不来。”
魏冉说到这里,话语一顿,欲言又止地看着白起。
白起淡淡的道:“大哥,这差事你若是干不得,不妨辞官挂印,亦或是给大王上一道奏疏。我相信以大王的贤明,他一定会体恤你,成全你的。”
“哎呀!我的好兄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魏冉急得差点没拍大腿。
“兄弟,你可得帮帮我!”
“我只是一名将军,秦国的左庶长,有何能力帮你?”
魏冉一脸恳求的神情,说道:“起,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当初悔不该听你的忠言!我那时是利欲熏心,又怕在咸阳的芈八子和公子稷遭了嬴壮的毒手。我魏冉可就这一个姐姐,如何能坐视不管?换作是你白起,恐怕都不能无动于衷吧?”
“大哥,真的不是白起不想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
“怎会无能为力?”魏冉急道:“兄弟,你现在可是王上跟前的大红人!灭义渠之战,郁枳之战,都展现出了你非凡的将才!可以说你就是秦国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将星!领兵打仗,王上日后要依靠的不还是你我兄弟二人吗?”
白起沉默不语。
魏冉又道:“起,这事儿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你我可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一个脑袋磕到地上的过命的交情,便是刎颈之交都不过如此啊!”
刎颈之交,就是可以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
看见白起又不说话,魏冉叹气道:“起,哥哥我这辈子就没求过什么人,可是这一回,就当哥哥求求你,拉哥哥一把!眼下宜阳那边的战事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齐韩两国议和,王上势必会向宜阳增兵,以求一战而下。”
“这副将的人选是待定的。照我说,这伐韩之战的主将,就不该是甘茂!甘茂这厮何德何能,竟可为伐韩之大将?甘茂不过是一个破落户,曾是楚国的城门小吏,蒙先王简拔,得王上之重用,一度官拜卿相。”
“他的才能如何企及咱兄弟二人?其他方面姑且不论,这行军打仗之事,甘茂便不如你我,王上一定是受了他的蒙骗,这才命他为伐韩主将的!”
“大哥,甘茂是破落户,但咱们亦是差不多吧?”
闻言,魏冉讪讪地笑了笑。
甘茂是没落贵族出身,他们又何尝不是?
魏冉是魏人,祖上还是晋国六卿之一的魏氏,属于旁支,三家分晋后,魏国虽立,但魏冉的祖先只得了中大夫的爵位,这还与魏冉关系不大。
凭着这贵族的关系,魏冉的父亲还娶到了芈八子的母亲,后者一样是楚国的宗室女,只是关系已经很偏远。
到魏冉这一代,算是家道中落,但魏冉还算是争气的。跑到秦国跟芈八子攀上关系,随后入伍,立下赫赫战功,这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富贵。
但魏冉并不满足!
而白起呢?
白起是老秦人,在现代,有人说白起是楚国王族白公胜的后裔,但事实并非如此!
虽说白公胜当年在楚国发动叛乱,战败后自缢而亡,他的儿子首先徙居秦国,但这并不能说明白起就是白公胜的后代。
白起不仅是老秦人,还是秦国曾经最显赫的三大世族之一“孟西白”当中的白氏一族的子弟。
战国时代郿县号称“秦国第一县”,当真是威名赫赫!
说到根本,无非是因郿县是老秦部孟明视族的聚集县,使秦国最大的兵源地。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了郿县有“孟西白”三大部族。
这“孟西白”是秦穆公成就霸业的三个名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
这三将浴血同心情谊笃厚,秦穆公之后,三族后裔总是比邻而居,两百多年下来,竟渐渐占据了大半个郿县。
三族都是勤耕善战的大族,历来是贵族布衣之乡,秦国骑士的渊薮。
商鞅变法之后,废除隶农井田,举国民众皆成“国人”,孟西白三族的骑士特权与优先论功特权一朝消失,便成了与国人同等耕战的老秦人。这时候,孟族与西乞族因不善农耕而渐渐衰落,白氏部族农战皆精,便渐渐地成了郿县第一大族!
切记,白氏部族农战皆精!
“好兄弟,不管怎么说,这一回你都要帮帮我。哥哥的一身才能,可不能没有用武之地啊!”魏冉又腆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