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夜晚永远是宁静的。

星河璀璨，蛙田里虫鸣声此起彼伏，像一曲曲不知名的小调。

十点的三帝村已经是篝火熄灭，深夜笼罩着这个不知名的山村。

吃过晚饭后君九黎在院子里冲了个凉水澡早早的就上了床。

成爹成妈的房子还是早些年土堆的墙，外观是破旧了些，沿袭了传统的工艺搭建起来的房子冬暖夏凉，住的舒心。

土房子只有三间，一间是正堂，其余的是卧房。

君九黎和君达晚上是和君明挤在一起的，时隔十年三个兄弟又躺在了一张床上。

君九黎有些睡不着，他听着窗外蝈蝈的声音，鼻子里是棉被翻晒过阳光的清香味，原本疲倦的思维变得愈发的活络。

君达折腾了一下午早就四肢乏累，他困得连澡都没洗就爬上床，蜷在角落边上睡得跟头猪一样。

睡在中央位置的君明也没什么睡意，他翻了翻身，老式的木质床嘎吱嘎吱的响动着。

“小明还没睡。”

漆黑的房间里，君九黎的眼睛越发的清明。

他盯着黑夜，双手枕在后脑勺上微微侧着头朝着君明看了一眼。

“没，下午睡了一会现在感觉不是很困，哥你咋还没睡。”君明问。

君九黎说：“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要不我们聊会天吧。”君明提议道。

沉默了片刻，他问道：“哥你和达子来三帝乡到底做啥，这穷乡僻壤的。”

“做实验的，君达实验团队弄了个智能手环，目前在实验阶段。”君九黎回。

“事情都办好了吗，有没有什么需要兄弟帮忙的。”君明问。

君明这些年出息了跟着别人外面跑做点生意，可具体做什么君九黎并不知道。

智能手环的实验是个坎，他和君达在三帝乡磕磕盼盼好几天也没弄出个名堂，他并不想拿着个事情麻烦君明。

“没啥要帮忙的，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你的心意哥心领了。”

听君九黎这么说君明倒也没强求，他语气失落的回了句好的，随后想起饭桌前父亲说的话，继而说道：“我爸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喝酒喝多了就爱胡言乱语。”

“嗯我知道的，时间也不早了，早点休息。”

君九黎结束了话题。

黑夜中他翻了身，随即闭上了眼。

有些坎隔在心里就是刀山火海，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第二天早上鸡鸣第一遍君九黎就醒了，床上的君明和君达还在熟睡中，他谁也没叫，自己静悄悄的下了床。

凌晨六点的村庄是热闹的。

天灰蒙蒙，隔着薄薄的雾，黑色的砖瓦墙上飘出一阵阵的炊烟。

成爹成妈早早就醒了，成妈在厨房做早饭，灶台的篝火烧得正旺，成爹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叶子烟。人到暮年睡眠时间总是短暂的，就像预感到了生命似乎要走到尽头，每一天都还想早一点的睁开眼看着这个世界。

成爹见君九黎这么早就起床，他坐在板凳上一边卷着叶子烟一边说道：“还早怎么不多睡会。”

“我觉少，平时起床很早。”

君九黎目光朝着远处的炊烟扫了一眼，回过头对成爹说道：“我出去散会步回来。”

三帝村的并不大，山连着山，山脚下是一栋栋的房子，老式的土瓦房，砖瓦房，一眼望去依旧是本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贫穷和落后。

村里到现在没几户人家，好些房子都空了下来，主干道路是一条手臂宽的泥泞小路，中间有很多的分支，通往一座座土灰色的房子。

君九黎沿着主路往下走，大概一百米处都能看到个小河，水依旧清册见底，仿佛这么多年谁都变了，而这条河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

君九黎站在河边看着河流，仿佛看到了那些年前的记忆，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河水里嘻嘻游泳。

他凝视着河，河水也凝视着他，仿佛岁月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

往下走，是君家的四合院。

四周长满了许多的杂草，看样子荒芜了好多年。

君九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到了这个地方，眼睛里装下四合院的哪一刻起，他的脚已经不再听使唤。四合院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四合院。

灰黑色的墙体上已经长满了青苔，青铜色的猛虎拉环斑驳的看不错曾经的模样，梨花大门也在岁月的更迭中腐朽发烂。

君九黎推开了大门，院里杂草长得都快翻出围墙外。

他的目光扫过记忆中的那颗石榴树，光秃秃的枝丫里再也看不到火红的石榴花。

谈不上失落，变故是君九黎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看到那颗石榴树，记忆里那几个仰着头望着石榴花的小人不停的在翻滚。

他忍不住想：时光真的太残忍了。

君九黎坐在院子里呆呆的望着那颗光秃秃的石榴树，窸窣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

他回过神看到有个人影从大门口窜了进来，他速度极快，君九黎还没反应过来，人影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

“君望，君望。”

在君九黎的记忆中，坤爹的形象一直是高大的，他作为君家的长子，几乎承担了整个君家的兴亡和荣辱。

小的时候君爷偏心偷偷藏东西给几个兄弟姐妹吃的时候，坤爹总是让君望把他的一份分给君九黎。

就连母亲离开那天君九黎跪在漫天大雪里哭的时候，也是那个男人抱着他告诉他君家的孩子要坚强，告诉他就算没有了母亲，他还有几个爹爹疼爱他。

君九黎从来没有想过再见到坤爹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父亲死后，君九黎便将凉城的房子给了坤妈让她带着坤爹治病，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跟坤爹坤妈联系过。

君望的走丢，成了他的罪，更成了他对坤爹坤妈的愧疚。

看着眼前年过四十的男人，君九黎想如果君望不曾走丢，他还是个正常的人。

会正常的说话，会正常的笑，会正常的叫着自己小九。

“君望君望。”坤爹围在君九黎的身上傻兮兮的笑着。

他看着君九黎，裂开干涸的嘴：“君望你终于回来看爸爸了。”

“啊坤，阿坤。”四合院外传来焦急的叫喊声。

君九黎一听就知道那是坤妈的声音。

叫喊声不停的逼近，君九黎不想让坤妈知道自己在这里，他哄着坤爹出了四合院的门。

坤爹神智不清楚，他将君九黎当成了君望，但在骨子里对于孩子的疼爱还在，君九黎说的话他都乖乖的照做，转身便朝着门口走出，快跨过门槛他回头看了一眼君九黎，咧开嘴笑了笑叫了声君望。

四合院外，坤妈压抑着哭腔：“你怎么一大早就到处跑，都跟你说了别来这里了。”

坤爹说：“要来的，君望在这里，我刚看到君望了，他就在院子里。”

“有说胡话，这哪里有君望，乖跟我回去。”

“有的有的，君望在院子里等我。”

“好好好，我们先回去，吃了饭再来看君望。”

“不，我要回去看君望，君望还在等我。”

推搡拉扯，哭闹叫喊，声音不断的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