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部、百合、桔梗、白芨各四钱,冬虫夏草三钱,川贝二钱,三七、杏仁各一钱……我回到三味堂后,在书房翻了半个时辰才找到我早些年和阿爹学医时自己瞎琢磨的药方。当时我拿着药方兴冲冲地去向阿爹炫耀时,阿爹只说,希望我一生都没有机会尝试,这药方是否正确。
我与阿福在药柜前把各味药一一抓好,细细研磨成粉,我先前甚至做好了武力逼迫药方的小伙计们前去军营的准备,毕竟是从未有过治愈先例的蒸骨病,我却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至于那个冷脸邸恒,今日药方里那群伙计与学徒争抢着找我签名字的时候,大概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见他脸上能露了分震撼与感动。
明日起三味堂开始暂停营业,至于什么时候能恢复还不好说。我一边抓药一边把看家的事宜交代给阿福。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是师姐。
我灿烂地笑了下:“师姐明日就不要与我们同去了,三味堂总要有人经管的,军营里病情严重,我们总不要都……”
“呸呸呸,别说丧气话。”师姐有些嗔怒地看着我,“你倒是真有家国大义,能到连豁出命去的打算都做好了的地步。”
我嘻嘻一笑没有说话,师姐朝阿福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师姐从柜台上轻轻拿起我的药方,定定看了很久:“虽说还没试过,但药理上是通的。”
我抿了抿嘴:“只是人与人太过不同,药理只是参考罢了,怕是到了军营里这药方还要大改。”
师姐看着药方叹了口气,她抬起头看着我:“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吗?”
“师姐说什么,是说我爹的事情吗?”我拿着戥子的手指尖发白,我尽力压制住手上的颤抖,把托盘里的药倾倒在油纸上,“我爹说过,让我不要寻仇家,更不要记恨,我听他的。”
“你是否听过坊间传言,为何先皇刚刚驾崩,新皇便能一夜之间出来主持大局,不到十日便举行大礼登基,这分明是……”
“师姐,说这种话是杀头的罪。”我打断师姐的话,“你也说了,是坊间传言罢了。”
“虽说是传言但未必是假,调查师傅赤星堇一案时,你不觉得太过仓促和草率了吗,只是因为百草堂独创了赤星堇一事陛下就下了圣旨要定师傅的罪,更何况……”师姐也哽咽了一下,“更何况如今陛下的功绩又如何与先皇比,从军队到朝堂无一不奢靡而散漫,如今你居然还要帮他稳住他那江山!”
“师姐!”我突然提高了音量,“师姐,如今的三味堂上百口人,他们的生计,他们的命都在咱们手里,如今已经不是你我两人在那间小院里饮酒痛骂的时候了。我爹说了,让我们都不要记恨,我听他的。”
师姐定定看了我很久:“明日我去,你留在三味堂里,若有要紧的病人记得快些出诊,别在路上磨磨蹭蹭的。”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师姐,师姐朝我无奈地一笑:“我答应过你爹,会好好照顾你,定不会让你出任何差错。”
第二日我起的早早的,给所有人做了顿我向来不喜欢的油腻的早餐,看着他们带上我与师姐昨夜抓好的药离开。邸恒从腰间抽了令牌给廖胜,交代了两句,廖胜便跟着三味堂前往军营的队伍一同出发了。
我刚挂了歇业的牌子,便被邸恒叫住一同前往百崖山。
尚在清晨的百崖山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我故意带着邸恒绕了几个弯路,却总能被邸恒冷着脸拽回正路上。我撇撇嘴,不得不佩服。
邸恒看我一脸不服气,不屑地笑了笑:“当年南下查案时,走过的许多山不比这座简单,这般认路的本事我若没有,早就入了下个轮回了。”
我指指一边的山洞:“这不就是我们与廖胜打起来的地方,你可曾记得伤你的人长什么模样,是男是女?”
“是天色很暗以后的事了。我们入百崖山时就已经不早了,等天色黑透,我和廖胜连声音都没听到便看到车夫倒地,我们下车查探情况时仍是四下无人,等我们发现有暗器飞来的时候已是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加上天色和地形的优势,我们根本没有胜算。至于长相,更是看不清了。”
我摇了摇头:“你们天镜司的人不是最为神秘吗,怎么可能你刚入深州境内便有人埋伏暗杀,这太奇怪了。”
“我觉得最蹊跷的也正在于此,”邸恒说道,“一路走来我们从未同别人表明身份,马车也只是租赁了最简陋的,即使说此人不是冲我,只是为了谋财似乎都很难说通。”
“那也不一定,邸公子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即使穿上乞丐的衣服都难掩贵气,哪是一架马车就能掩盖的呢?”我笑着探头看向邸恒,邸恒的嘴角轻轻划出了不可查觉的一丝弧度。
“等等。”邸恒突然伸手拦住我,周遭突然安静下来,我听到似乎是草丛里传出来微弱的呻吟声。
邸恒走上前去,拨开草丛,里面躺着的似乎是一个醉汉,但闻不到丝毫酒的味道。只见他面颊翻红,全身却瘦骨嶙峋,手里拿着烟杆不住的颤抖。
我上前搭了脉,还没摸稳,他突然全身猛烈地抽搐一阵,我向后惊得一仰,邸恒在我身后撑了我一下。我顺着邸恒的力气坐起来,那个老汉还在不停地抽搐,嘴里嘟囔不清地说着什么。
“点,点上……”
“把烟点上?”我有点惊讶,我见过嗜烟如命的人,如他这般的我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我从衣襟里取了火棉出来,擦燃了火星落在眼袋上,老汉满足的抽了一大口,吐出的白烟把我和邸恒都着实呛了一下。老汉心满意足地靠在草丛里,双眼微闭。
我伸手在鼻前用力挥散,突然觉得气味不对,我仔细闻了闻,看向邸恒,邸恒也正一脸严肃地看向我。
和耿府工人所抽的烟相同,烟雾中带有一丝微弱的甜腻味道。
邸恒伸手取下老汉的烟袋,他却突然回光返照一般从地上蹦起来夺取邸恒手中的烟袋,但每个动作都十分无力,邸恒只用手轻轻一当他便摔翻在地,我伸手去扶他,他却想要推开我,最终也因为无力而告终。
邸恒举着烟袋,俯视着躺在地上的老伯:“你这烟哪里来的?”
“儿子……儿子的。”老伯说的大有些有气无力。
“儿子是做什么的?”邸恒接着问。
“耿……耿……”
我抬头看向邸恒,邸恒把烟袋扔到老伯身前,他立刻爬着够回自己的烟袋,放到嘴边大吸了一口。
我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邸恒问我:“这附近有什么村庄吗?”
“大概是左家村,还有不到二里地就到了。”
“去看看。”邸恒冷着脸说,我点点头,朝西走去。
邸恒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往反方向走去,害我往后一踉跄:“这边。”
“你又没去过,你如何知道是这边。”我又气又恼地瞪向邸恒。
“西侧的石路中央青苔密布,一看就不是常有人行走的地方。”邸恒说的有理有据,“更何况是你在带路。”
越往东走烟味越浓,明明已经临近正午,街道上却安静的很。见有个手持烟袋的壮年男子走来,邸恒伸手拦住:
“你们村的田地在什么地方,怎么一路走来一个种田的人都不见?”
“我们村的地种不活东西的。”男子摆摆手,“早很多年我们村的男子就都去耿府做工了,若不是今日我老母病了,我也不会在村子里的。”
“小兄弟,我远远地文件你们村这边有股很好闻的味道,你知道是什么吗?”我笑眯眯地问。
“你说烟吧?”他笑了起来,颇有些自豪,“我们在耿府做工的人都知道,耿府的烟是好烟,抽了保准你还想抽。不过你一个女人家的,是不抽烟的吧。”
“不瞒你说,我们是做烟草生意的。”邸恒这次说的很礼貌,“可否借一点你的烟来,让我们瞧瞧。”
“烟草生意的?”那个男人突然兴奋起来,随后又赶紧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在耿府做工的人做不长,这一不做工了自然就没了烟。我们村有个小子,机灵,跟着耿府的官家混的那叫一个出彩,他从耿府家种烟草的地方偷了两棵出来,我们一试还真能种活。虽然抽起来没他们的那个好抽,但总归比那些普通货色不知道强到哪去了。你们看看,要是真有心收烟草,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介绍成这生意。”
“那可否带我们去看看种烟草的田地?”我赶着问。
“没问题,”他答应的倒是痛快,转身就往山里走,“说是烟草,其实就是花儿,我们一帮粗人不会搞,就直接把花摘下来晒干了和烟草混着抽。你们是商人,要是能再多加处理,我保准你们发财。”
走了许久,我看到眼前一片赤星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