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擦亮,廖胜从昨夜开始便始终带着几个人守在邸府中,却直到现在也未曾见到邸恒的身影。
廖胜有些求助似的看向我,我皱着眉摇了摇头。
“程大夫可知道邸大人去了哪里?”廖胜压低了声音开口问我。
“我若是知道早就去寻了。”我白了廖胜一眼,挥挥手叫了他身后的邸府家奴过来,“今日可有看见少爷去了什么地方?”
“昨日正午过后,老爷说是有事儿找少爷详谈,便叫了少爷去府中,只是到现在也没回来过。”那人看起来岁数不大,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小的也去老爷府中问了,不过那些人只说少爷没坐多久,在书房里似乎是与老爷吵了一架,便急匆匆地走了。”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还吵过架便动辄离家出走了?”我颇有些惊讶地摇了摇头,“他平日里可有什么喜欢去的地方?”
他赶忙朝我摆了摆手:“没有。少爷平时大多在书房里,偶尔心情烦闷时或许会去马场,要不然就是被陛下叫进了宫里去,其他地方少爷都不怎么喜欢。”
“宫里呢?今日少爷可是进宫去了?”我赶忙问道。
“大概是不会,大人今日未着官服,也未带下人。更何况明日便是每月大人进宫面圣禀明天镜司事务的日子,大人应该不会今日突兀前往。”廖胜朝我摇了摇头,“大人今日不在,那今日之事……”
我伸头看向窗外那棵槐树,树上空无一人,不知是已经离去还是今夜这些人并无行动。
“算了。”我叹了口气,“或许是他有什么旁的安排,你们只管听他的就是,今日之事便先算了吧。”
“程大夫可要去什么地方寻大人?”廖胜见我起身要走,赶忙追上来说道,“依廖胜看程大夫不如去马场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得到大人。”
“他此时若是心中烦闷我们便不必去烦他,叫他自己在马场跑舒服了自然人就回来了。”我无所谓地说道,“你若是找他有事儿便自己去马场就是了。”
“只是……”廖胜一副为难的样子,低着头不时抬起眼皮瞟我一眼,我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道:
“今日是大人进宫面圣的日子,廖胜只是担心大人会误了时辰。只是大人在武场时一向不喜被人打扰,廖胜想着若是程大夫去了,或许……”
“你就想着让我做恶人吗?”我有点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脸。
廖胜很是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程大夫若是为难,廖胜可以与程大夫一同前往,只是到时候程大夫莫说是我告诉你的就是了。”
我朝廖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挥挥手示意他带路。廖胜面露喜色,赶着向书房的大门走去,我赶紧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向窗户,从后墙翻了出去。
.
“昨日傍晚时分少爷确是来过一次,不过只是自己挑了匹好马,倒像是要出门的样子。”马场里的师傅刚被廖胜从床上叫了起来,颇有些睡眼朦胧地,“少爷也不让我多问,只是带着马就走了。”
“走了?”廖胜一惊,猛地拽住师傅的衣领,“你收了多少银子?”
“这叫什么话。”马场的师傅被吓了一跳,继而很是不满地想要推开廖胜的手,“这马场都是邸家的,少爷想要我总不能不给不是?”
“你可知道天镜司的人擅离建安是什么罪名?”廖胜依旧拽着师傅的领口不松手,我赶忙踹了他一脚,示意他先冷静冷静。
“可看见少爷往什么方向去了?”我也有些着急地看向他。
“像是从北面出城了。”师傅似乎被廖胜着实吓了一跳,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颤,“旁的老奴实在不知了啊。”
我朝廖胜使了眼色,二人各自在马厩里牵了马出来,我刚翻身越上马背,便赶忙策马跑了起来。
“程大夫可是知道大人要去哪儿?”廖胜堪堪追上我,他的声音迎着风听不真切。
“不知道,只是猜测罢了。”我用力夹了夹马腹,让马更快地窜出去,“他大概是朝着深州去了。”
“深州?”廖胜大惊,“如此远的地方,他又未整理行装,只靠一匹马怎么能去的了?”
“所以说他大概只是一时冲动罢了。”我不敢松懈地看着前方的路。邸恒从邸穆青府上出来便立刻想着出城,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便是他在邸穆青府上已经发现了什么,至少是与深州相关之物。
“真不知大人要冲动多久才能平静下来。”廖胜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们此时出发已经落后了他许多,也不知到底能不能赶得上。”
廖胜话音刚落便远远地看见不远处的人群,单看衣着倒像是建安的军队,我有些不详的预感,忙回头看向廖胜:“建安城内的军队你可知道是由谁统领?”
“各地的军队都由当地的将军统领,建安城内的便是直接由大司马赵廷瑞大人统领。”廖胜有点惊讶于我突然没头没尾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皱了皱眉,一面挥鞭策马一面转过头朝着廖胜说道:“快点。”
军队的样貌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邸恒面前伫立着几十建安城内的护卫军,在所有人面前与邸恒相对而立的便是身材略有臃肿的赵廷瑞。
赵廷瑞立于邸恒马前,神情闲散,倒像是清早出门散步偶遇了邸恒一般。赵廷瑞听见我与廖胜的马蹄声,远远地望向我们,颇有把握地朝邸恒笑了起来。
“邸大人,你不要搭上自己的命还不够,再因此伤及无辜之人。”赵廷瑞蛮有把握地看着邸恒笑道。
邸恒回过头来看向我,眼神里似乎有丝丝的不甘与绝望。我朝廖胜点点头,示意他等在原地,自己骑马走上前去,朝赵廷瑞微微点头当做行礼。
“不知今日是何事让赵大人如此大动干戈,连建安城的护卫军都请了出来。”我笑着看向赵廷瑞。
“今日之事程姑娘有所不知,虽说近年来天镜司之人有时会受陛下指派,离开建安助陛下暗访,可也还从未有过天镜司未领命便擅自出走的境况。赵某听闻此事急忙赶来,免得邸大人铸成大错。”赵廷瑞可以咬重了“邸大人”三字,明着是客气,却能听出语气中的嘲讽,“程姑娘虽说如今尚未有邸家的名分,可也应该事事规劝着邸大人些,才不至于闹到如今这局面。”
邸恒颇有些憎恶地瞪了赵廷瑞一眼,我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朝赵廷瑞笑着:“昨日大人前往马场未归,我正琢磨着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被赵大人拦在了此地。既然无事我便带我家大人回去了,劳烦赵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地跑了一趟。”
说罢我伸手扯了扯邸恒的袖子,自己调转马头想要向回走去,忽听赵廷瑞在我身后很是慵懒地说道:
“既然近日我已经来了,自然不会就这样回去。”
我闻言愣了一瞬,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才回过头去看向赵廷瑞:
“赵大人这是打算借机将我们除之而后快?”
邸恒皱了皱眉看向我,我朝他很是放松地笑了一下,示意他放心。
“程大夫这是什么意思?”赵廷瑞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随即突然笑出了声来,“难道程大夫说我赵廷瑞是个假公济私公报私仇的人吗?”
“程湘不敢。”我说得很是轻快,“程湘不过一个外乡女子,赵大人若是瞧我不快那还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只是今日在场之人不止我一人,想必赵大人也并非冲我而来。只是虽说如今大人手握兵权,又深得陛下信任,可大人不要忘了,邸穆青将军于深州之势力并不在你之下,此时早早地暴露了心迹于你而言并非最佳时机,若是招致邸将军,凭赵大人的兵法究竟能否与邸将军抗衡呢?还望赵大人三思。”
我一面说一面恭恭敬敬地朝赵廷瑞行了一礼,赵廷瑞先是惊讶地一怔,眼神里满是恨意,随后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罢了,我原只当你是邸恒随手在路边捻起把玩的一朵花,竟没想到连如此的事情邸恒都会告之于你。既然今日你们已经来寻了,我便也不能不放人,邸大人便快些回城中去吧。”
“多谢赵大人了。”我很是谦恭地朝赵廷瑞敛衽行礼,向邸恒微微颔首,示意他调转马头与我回去,便自顾地向前走了起来。
我能听见邸恒在我身后的马蹄声,约摸着与我差出半个马身的距离。我并不快跑,只闲散地朝城门的方向慢慢走着,忽听身后邸恒的声音:
“你是何时知道的?”
“听闻你离了建安城的时候。”我轻快地说道,“不过只是猜的罢了。”
“敢当着赵廷瑞的面如此坚定地说出来,想必你已经有九成把握。”邸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快。
我点了点头:“虽说近日来你与邸大人常因这些事情争吵,却从未见你如此激动过。近日竟愤然离城,想必定是发现了什么十足的证据。”
身后的邸恒久久未说话,我有些担心地回过头去看向他,他却朝我用力地扯了个很是无奈的笑脸。
“我当真从未想到过。”
“回去后再说吧。”我看着街道上逐渐变得密集的人群,故作镇定地朝着马场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