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悬挂的熏香飘出一缕缕白色的烟雾深深吸了一口气,确是安神的味道,可我的上下眼皮却全然不想挨在一起。
窗外的月色透过窗纸将屋里点亮了不少,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了,我翻了个身,依旧睡不着。不远处厢房里玲儿的鼾声直往我耳朵里钻,我猛地坐起身来,很是烦闷地揉了揉头发,随手在一旁的架子上摸了件披风搭在身上,轻轻推开了房门。
本以为只能看到月色如水的庭院,没想到水中却立着人影。邸恒听见推门的声音大概是吓了一跳,神情严峻地回过身来,却发现是我正立在门口。
“怎么了,睡不着?”邸恒在房门的台阶上坐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我朝邸恒跳了两步,坐在他旁边,把头放在膝盖上看着眼前不大的院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邸恒叹了口气,大概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把手放在我后背上轻轻拍着。我抱着膝盖慢慢闭上眼睛,竟也有了些困意。
“晚上露重,回去睡吧,有些事情多想无益。”邸恒的声音很是轻柔,“那日看你言辞凿凿,原以为你是颇为豁达之人,今日却也会因此无眠。”
“道理我心里都明白的很,”我慢慢睁开眼睛,“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我们懂的悲喜,即使懂的再多道理也改变不了我们是人的事实。”
“但那些道理可以让你少悲伤一点。”邸恒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所以我们只能是普通人,而那些通晓世间所有道理的人才是圣人。”
“我大概并不是悲伤,只是……”我一时语塞,只觉得心里很是烦闷难受,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将这种情愫付之言语。
“只是你还不想失去程潇,不仅是不想她离开,也不愿相信她从前骗过你,而你也曾给她带来过伤害。”邸恒在我身边轻轻说道。
“如果没有我,她是否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了?”我也抬起头,师姐此刻大概也已经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了吧,“如果没有我,她就不必来到建安,她可以留在深州,或是回到焉宿,高兴时与牧场的人们一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悲伤时也可以独自对着帛河流泪叹气,然后嫁一个好人家,生下几个可爱的子女,在牧场里随着春秋迁移、老去,也不必如现在一般草草过完这一生。”
“你倒当真是好心,只记得她昨日离开时的样子,全然不记得她究竟对你做过什么。”邸恒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她并不是什么善心之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倒也不算奇怪。”
“可她到底做错什么事情了?”我皱着眉看向邸恒,“你我是定国人,她在我们眼中不过是敌国想要螳臂当车的一只虫豸罢了,可于焉宿而言,我们不过是敌国心狠手辣的恶人,而她难道不是忠君报国的英雄儿女吗?并且说到底,她也是为了救我才会遇害的。”
“因为她与你不同,你们生在不同的民族里,所以她不愿过你所想的那种平淡美好的日子。如果她当真如你所言平平淡淡了此余生,她便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为蒲甘家复仇。她是蒲甘家的女儿,自然血里带着豪气,虽说至今她仍未完成夙愿,可她至少尝试过了,对于焉宿人来说,为了他们的高山草原而离开是最好的归宿。”邸恒看着我很是笃定地说道,“昨日确是她给了你一条命,可她既然已经被我发现,就算没有你,不出几日她也定会死在赵廷瑞手中。”
邸恒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你不必为她多虑了,既然她未曾后悔过,你又何必因此烦心。”
“那你呢?”我转过头去看向邸恒,“你今日为何来这儿了?难道也是睡不着吗?”
邸恒拍在我后背上的手顿了顿,方轻轻点了点头:“今日我去了一趟赵府。”
“可是因为赵佩瑶一事?”我急忙直起身子来,“赵廷瑞可有因此为难你?”
“为难说不上,如今赵廷瑞似乎还不打算与我在明面里撕破,”邸恒的表情倒是与平日里无异,“只是无论赵佩瑶究竟是何人,如今她仍然是赵府明面上的女儿,在我府里出了事情也该是我给个交代。昨日夜里廖胜便去追了那个射杀赵佩瑶的人,却没有结果。我想着昨日他是冲着你来的,想必赵廷瑞也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今日你特来看看我可还完整?”我张开双手在邸恒面前晃了晃,“好着呢。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回去睡吗,明日一早还要早朝呢。”
“如今既然赵佩瑶已经不在了,你还打算自己长久地住在这里吗?”邸恒看着我的样子笑了起来。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朝玲儿所住的厢房努了努嘴,熟睡的鼾声倒是十分可爱。
“如今你的处境很是危险,玲儿身上又没有功夫,住在此处还是不甚稳妥。”邸恒正了神情,“难道你就不想能日日看见我吗?”
“我且问你,赵家二公子与你年纪相仿,你可知道他的发妻是什么人?”我撑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邸恒。
邸恒微微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是陛下的妹妹,元昭公主。”
我朝邸恒点了点头:“那他家最得宠的妾室又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邸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歉意:“那些所谓的公主郡主不过是个名号罢了,你未生在官宦人家就已经比她们强过千百倍,何必因为出身而妄自菲薄?虽说至今我仍未娶你,可你在我心中便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定会寻了机会向陛下与父亲提及此事,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我并非此意,只是想要你明白,建安城里与你身份相仿的公子所娶之人若非皇室也为名门,我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若是就这样草草住进了邸府去,做妻在旁人看来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你尚未娶亲,做妾却又讲不通,旁人便只会将我视作你呆在身边玩一次的人罢了,不仅我要遭人闲话,你也要受人指点。”
邸恒看着我很是坚定地看向我:“我明白的,择日我便会去向陛下说明此事,求陛下赐婚,到时候将你名正言顺地接进邸府去。”
我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虽说我明白,旁人的看法不过是旁人自己的事情,我大可不必为此所约束,可我又不是圣人,还是做不到‘任尔东西南北风’。”
“人活在世就不可能万事随心所欲,所谓清誉名节虽说不过是人们嘴上说说的东西,可也不能不在乎。”邸恒伸手拍了拍我的膝盖,“此事也算不得麻烦,只不过要再多等些时日才能将你接进府中去了。”
“好事多磨,此事更是急不得。”我笑着说道。
“你就不怕等的日子长了,我瞧上了哪家的小姐?”邸恒故意笑着凑近了我。
我佯怒瞪向邸恒,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你想得美。你若是敢娶了别人,我便在你大婚当日去你府上大闹一场,非要砸了你的府邸不可。”
邸恒笑着躲开:“你放心便是。既然已经收了你的嫁妆,我又怎么会反悔?”
我朝着他大大地“哼”了一声,拧过头去自己偷偷地笑了出来。
“再过几日便是陛下生辰,并不是什么大生辰,陛下想着到建安外的行宫去办,说是要召集群臣在围场骑射狩猎,大概也是想借此机会考察皇子的骑射了。此事不算是多么严肃的事情,我倒想着你要不要与我同去,我也好向陛下提及婚事。”邸恒探过头来看着我的脸。
“都是你们官场上的人罢了,我去了也没什么事情做,反而给你们添了麻烦。”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婚事倒是小事情,你不必如此急慌慌地向陛下表明心意,倒是让赵府的人难看。”
邸恒却突然俯身到我耳边轻轻说道:“你不急,我急。”
我霎时间半边脸爬上了红晕,斜过眼睛瞪了邸恒一眼,邸恒笑着坐回去:“此次算得上是陛下的家宴,我们这些不过是陪同罢了,有的是时间陪着你四处走走。旁的事情倒都是次要的,只是想着你来了建安之后还没能陪你好好玩过一次,近日来又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若是能带你四处走走或许也能让你心情好些。”
我看邸恒脸上满是期待地看着我,随意地点了点头,掩着嘴张了个哈欠:“一同去就是了。只是我一离开三味堂还要歇业几日,玲儿还要一个人留在这儿看家,想来需要交代的事情还不少。”
“困了?”邸恒替我顺了顺毛躁的头发。
我点了点头,手撑着头轻轻闭上了眼睛,邸恒伸过手来揽住我,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
“进去睡吧。”邸恒说的很是温柔,“如今不比七八月份,天气已经凉了。”
我倚着邸恒慵懒地点了点头,却也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我感到邸恒的气息在我额头上拂过,随后便突然被他抱了起来,向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