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他杀了一些嚼舌根的小人。
然后他就被父王一脚送到了西北。
西北的亡徒有很多,睚眦是龙神的儿子。
西北的亡徒都想杀他。
他每天都在流亡,终于无法忍受,抛弃了呼风唤雨的本命神通,转而修行杀道。
他一剑杀光西北亡徒以后,累得睡了过去。
那一年睚眦四千岁,合凡人的四岁。
……
睚眦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一个女妖抱在怀里。
被女妖抱着,睚眦感到一股莫名的心安,就像与一个分开许久的旧友重逢。
“呦,你醒了。”女妖掐了掐睚眦的脸。
“你是……”睚眦一头雾水,他感到这里灵气充沛,不是阴间,难道他没死?
女妖笑道,“按着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姐姐。”
睚眦瘪了瘪嘴,撇过头去,看了看四周的场景,全然忽略了女妖的话。
周围树木茂盛,芳草香美,这儿是一片森林。
“不叫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女妖捏着睚眦的脸。
“不叫!”睚眦翻身想要逃离女妖的怀抱,可他运行妖力斩杀西北亡徒时有些透支,现在用不出妖力,怎样也逃不出女妖的魔爪。
于是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躺在女妖的怀里,闭眼装死,不再动弹。
“喂!”女妖晃了晃睚眦的身体,“怎么跟个小老头一样?小屁孩就该活泼一些啊。”
睚眦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只是他的眼底满是无奈。
女妖咯咯笑道,“你这样就好,不要长大了。”
忽而想到什么,女妖拎着睚眦的领子,“走,姐带你去喝酒,你个小不点儿,还没喝过酒吧,来,姐带你尝尝美味。”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睚眦挥着小手,想从女妖手里挣脱,可双方力量相差太过悬殊,他终是拗不过女妖。
女妖笑眯眯,“放弃挣扎吧,你逃不掉的。”
“你放开我!”睚眦气得龇牙咧嘴。
女妖才不管睚眦的挣扎,直接将睚眦拎到了藏酒的地宫。
地宫里酒香阵阵,女妖拿出夜明珠照亮,随后变出一对石桌石凳,不管睚眦愿不愿意,直接把人按到自己对面。
她一伸手,一坛酒飞到石桌上,她粗鲁地掀了盖子,鲸吞一口,“好酒,你也尝尝。”她说着,把酒坛递给睚眦。
睚眦气鼓鼓地接过,看着坛子里清澈的液体。
他鬼使神差地举起坛子喝了一口,却被辛辣的酒辣得咳嗽不停。
“真没用。”女妖抢过酒坛,再次鲸吞一口,饶有兴味地看着睚眦咳红的脸。
睚眦只觉得胃里烧的厉害,不知道酒有什么好喝的。
他从石凳上站起来,左摇右晃地走到女妖身边,大着舌头说,“你骗人!一点儿也,也不好喝。”
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觉得一切事物都带着重影,说出最后一个字,便醉死过去了。
女妖接住睚眦下坠的身体,随后把他抱在怀里,看着他泛着红晕的脸蛋,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鼻头,“一点儿都不像他啊,也…不像我。”
睚眦醉得无法保持人形,就在女妖的怀里变回了原形。
他的身形比一般龙族短,四只爪子偏大,他龙鬓蓬松,两个龙角向后紧贴背部。
女妖的手探入龙鬓里捉龙角,龙角被摸,睚眦反射性一颤,随后幽幽睁开双眼。
那双兽瞳布满了水雾,带着几分迷茫,他抬起头,没有焦距的眼睛盯着女妖,似是在努力辨认面前的人是谁。
“吼,吼,吼,吼……”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后,睚眦开始不安分地扭动,想把自己的龙角挣脱出女妖的手。
女妖觉得睚眦的反应很有趣,美中不足的是听不懂他说什么,她道,“你能说人话吗?”
睚眦不再扭动,似是在思考女妖的话,片刻他口吐人言,“放开我……”
女妖有些意外睚眦保持原型时还可以口吐人言。
这小子才修行了几天的杀道?
睚眦的龙鳞是乳白色的,鳞片泛着金红色的光芒,此时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简直萌得让人想蹂躏。
女妖是这样想的,于是她也这么做了。
她松开握着睚眦龙角的手,一左一右掐了掐睚眦的脸蛋。
睚眦不耐烦地伸出爪子打掉在自己脸上作乱的那双手,此刻他头脑昏沉只想睡觉,阻挠他睡觉的这双手真的好讨厌。
只是,没过多久,睚眦便累得睡熟了。
感觉到怀里绷紧的小身体软了下来,女妖撇撇嘴。
哎?这样都能睡着?看来是真的醉了。
女妖把手放在睚眦额头上,忽而大惊,睚眦的灵魂…居然…消失了!
睚眦在女妖怀里晕过去后,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他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一切都好真实,真实的美,美得虚幻,虚幻得像是海市蜃楼。
在这美景中,忽而传来男女不辨的歌声,那歌声婉转动听,妙不可言。
睚眦不自觉被吸引,循着声音走去,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声源。
“孩子,停下吧。”歌声里,忽而传来一道男声。
那声音苍老沙哑,睚眦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是谁,他四下观看,却寻不到说话的人。
“嘁嘁落生地幽幽,茫茫生死斗冥冥。你的命数注定不凡,他日,若有人诱你为恶,你不要信。”
那声音带着几分哀婉,睚眦听后,心下有些奇怪,却也暗自记下,“你是谁?”
“不可说!”那声音道。
睚眦挑眉,然后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盘腿坐在地上,“我当是哪位高人,原来也是个无聊的家伙,怎么就爱搞这一套?故弄玄虚,话就说一半,然后让我自己猜,我猜不到就说我悟性不够,我不猜了,你把剩下一半的话告诉我。”
“小子不得无理。”那声音道。
“老头不得故弄玄虚!”睚眦学着那声音的语气,回道。
“你个刁蛮无礼的小屁孩!”
“你个牙尖嘴利的臭老头!”
“小屁孩!”
“臭老头!”
“小屁孩!”
“臭老头!”
“小子!老夫好心给你指引道路,你这是什么态度?”
“老头!我的命数,天注定了也罢,由我自己写也罢,那都是我的事,我生而为妖,你不曾经历我的妖生,凭什么指点我的命数?”
睚眦的声音带着几分傲气,老者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爽快地大笑道,“好小子够嚣张,老夫来此,当真是多余了,命数如此,谁又救得了谁?”
“你说若将来有人引诱我,让我不要信。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若我将来为恶,那不是他人引诱的,是我自愿的。”睚眦一笑,笑得单纯无邪,只是他说的话却叫人心下发寒。
“老夫本以为你是金玉之才,想不到,你却是个自甘堕落的小子。你此等心性,当真留不得。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我现在清理了你?”老者的语气一变,忽而带了几分杀气。
“老头你不必吓我,你不会。”睚眦翻身躺在地上,一副‘我就说了实话,你奈我何’的样子。
“何以见得?”
“你带我来此,巴巴地和我说将来不得为恶,一副诱人向善的模样。这充分表现出,你对那个未来的我,充满了恐惧。可是前辈啊,你可知,天命不可违?你就算灭了我,还会有另一个生灵承接了我的气运诞生,与其寻找那个新的变数,倒不如把我掌握在手里。老头,你准备留下来监视我对不对?”
睚眦的声音不大,老头却觉得如雷贯耳,“你倒是看得透彻。”
睚眦一笑,眼里带了几分嘲弄,“老头,你要记得,无论何时都保护好你自己。因为我讨厌被监视,若我有了杀你的实力,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朽木不可雕也!”暗中的人一挥手,睚眦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次睁眼时,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那只奇怪的女妖正抱着他痛哭,“儿啊,娘不该生下你就离开,你那狠心的父王把你丢到西北,你还那么小,被逼得入了杀道。”
“娘?”睚眦一脸惊悚,“你说你是我娘?”
“眦儿,你醒了。”女妖一滞,然后抱睚眦抱得更紧了。
“你真是我娘?”睚眦被勒得喘不上气,却还是执着地求证。
“是,我是。”女妖松开怀抱,直直看着睚眦的眼睛,“你父王花心,娘生他的气,所以生下你就离开了。这些年娘都没有回去。近日听说你在西北就去找你了。娘到西北时只看到一地的血,一地的残骸,娘翻了好久才找到你,是老天可怜我,让你活着。”
女妖轻轻抚摸着睚眦的鬓发,她的动作很温柔,眼底充满了慈爱。
睚眦这才发现自己现了原形,急急变回人形。
女妖看他这般窘迫,有些忍俊不禁。
“那你一开始让我叫你姐姐…我还以为你是父王在外风流……”睚眦的声音戛然而止。
“风流的产物?”女妖接着说了下去,然后一巴掌拍在睚眦头上,“小孩子家家的,不学好。娘长得不好看吗?不年轻吗?让你叫姐姐怎么了?”
“姐!姐姐!我温柔善良的亲姐!”睚眦吃痛,捂着脑袋缩着脖子,“那您还是不回龙宫吗?”
“不回去。”女妖道,“你才多小,他倒是忍心,西北多危险。”
“我倒是忍心?”便在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随后一个风尘仆仆的锦衣人凭空出现。
锦衣人发色雪白,头上生了两只金色的龙角。
他模样俊俏,许是赶路赶得急了,脸上有些潮红。
“父王?”睚眦很意外。
女妖看到他后,抄起石桌上的酒壶就丢了过去。
锦衣人躲开,“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女妖怒道,“你把眦儿赶去西北是想他死吗?”
“眦儿生性如此,不找个契机如何让他修行杀道?”锦衣人道,“你当我没派人保护他吗?”
“派人保护就可以了?他是你儿子。”女妖道,“我就问你,他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你有关心过他吗?”
“龟丞相是他的夫子,教他习字,我手下的将军教他修炼。”锦衣人道。
“所以,你有亲力亲为吗?”女妖道。
“我还有整个海洋要管,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管他,你能管他,那你来呀!”锦衣人道。
女妖被这句话吼得没了脾气,抱紧了怀里的睚眦。
睚眦的身体有些发僵,他好像听到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和我回龙宫吧。”锦衣人说这话时有些疲倦,“和我回去,有你的位置。”
“我的位置?你那么多妻子,哪还容得下我?”女妖撇嘴。
“也就只有你,敢这般和我说话,眦儿的性格多半是随了你。”锦衣人道。
睚眦低着头不说话,他是兄弟里最受父王关注的,不是因为优秀被关注,是因为调皮被关注。
他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次打,他总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触犯到龙宫的禁条,气到父王亲手打他。
他这种性格,是随了母亲?
“你说的对,你没有时间管眦儿,那我来,我们不回去了,你走吧。”女妖道。
“凭什么我养了这么大的儿子说给你就给你了?”锦衣人道。
“儿子是我生的。”女妖理直气壮。
“够了!”睚眦插嘴道,“你们两个都不负责,我不要你们了,我自己也可以好好的。”
他说完就跳下女妖的怀抱,迈着小短腿跑开了。
“眦儿……”女妖低声呼唤。
睚眦有听没有应。
女妖想要追过去,锦衣人就势拦住她,揽她入怀,“龟丞相跟着眦儿呢,不必担心。”
……
睚眦一路冲到大森林里才停下脚步。
他爬上一棵树,随手掰了一根枝条把玩。
“二殿下。”不知何时,龟丞相同样坐在树上。
睚眦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把玩手里的枝条。
“二龙妃性烈如火,但愿大人吃得消。”龟丞相望着女妖锦衣人的方向喃喃自语。
“我都这么配合地跑出来了,他再哄不好娘,我就真的不认他了。”睚眦道。
龟丞相听到睚眦说出这些话有些意外,愕然看着他。
“夫子看我作甚?”睚眦笑了,“父王有九个龙子,只有我没有娘,我若不调皮些惹惹眼,父王怕是早就忘了我。哪有什么天生顽劣,都是被逼的。”
“二殿下……”龟丞相欲言又止。
“真好,没想到父王赶我去西北,让我遇到了娘,若早知道,我早点儿来西北多好。”睚眦像是回应龟丞相,又像是对自己说。
龟丞相看着睚眦小小的身影,忽然有些心疼,龙宫的孩子都是早熟的。
“还有一件事,夫子,那个警告我不得为恶的老头儿是你吧,你大可放心,不必监视我了。”睚眦看向龟丞相的眼神有些冷。
龟丞相笑着点点头,他本就无意隐藏,被猜出来也无妨。
不知为什么,他开始相信睚眦不会为恶,若是为恶,也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
后来,龙神大人果然哄好了二龙妃,二龙妃同意回到龙宫。
睚眦自那以后,性格收敛了许多,不再调皮任性。
都说睚眦是在西北磨好了性子,嫌少有谁知晓真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