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凝望着肖府的大门,这里曾是他生活了17年的家,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时间犹如游走的蛇,它游到炙热的青春,时间便停在青春里;它游过冷漠的硝烟,时间便漫在硝烟里;它游过滚烫的心,时间便又充在胸腔里,我们常常感念时光易老,却不知易老的从不是时光,而是在这时光里的人、事、景,所有曾经鲜活的颜色都在长年累月的曝晒中变黄发灰,在这一切都向着陈旧而去的岁月里,或许只有曾经的感动与喜悦会如同陈酒,越陈越醇,越醇越香。
林爷爷从中山中路过来,一下车就看见萧然站在曾经的肖府门前黯然伫立,他记得这个少年,是江薇的同学。
萧然听见身后拐杖与石板路相碰时有节奏的‘哒哒’声,萧然回头,林爷爷正笑意温和的看着他,再次见到林爷爷,萧然有些不知所措,若当年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些事情,他或许是有机会看着琪珠的孩子出生的吧?可这会儿本该是孩子的人两鬓斑白,本该入土的人正青春年少。
萧然一时想不起要怎么称呼林爷爷,只好尴尬的一笑,在林爷爷看来,萧然这个样子倒有点被发现囧事的害羞了,林爷爷脸上更加和善了几分。
“你是童萧然,江薇的同学,我没记错吧?”
“是,上次我们见过。”
林爷爷在萧然面前站定,视线从萧然脸上扫过,道:“上一次走的匆忙,薇薇经常提起你,我还提议让薇薇约你们几个同学到家里去玩儿,听薇薇说你前几天去了台湾,真是不巧。”
林爷爷这话萧然不知道怎样回答合适,只好不说话,林爷爷倒像是不指望有人回答一样,自顾自接着说:“你与林家的一位故人长得颇为相似,上次还好,今日见你我险些将你认成是他……呵呵呵……人老了就是会胡思乱想,别见怪。”
“怎么会?林爷爷说笑了!”
江薇和之语从中山南路一路踏着御街上的石板向北而来,过了清河坊就看见萧然和林爷爷在一起说话。
“童萧然?你回杭州也不去学校,你们班的同学都打听到我那里去了。”江薇说的是萧然班上的班花,知道萧然和江薇是实验高中的同学,用江薇的话说,萧然他们班花肯定爱慕童萧然。
“林爷爷,我跟薇薇姐也不慢吧?您都还没进院呢我们就到了。”
他们是一起过来的,不过之语贪玩,从御街南头拽着江薇穿了整条步行街过来的,林爷爷可没他们那么大体力,只好放下江薇和之语开车转到中路。
“不慢不慢!正正好!咱们一起进去!”
有人开了大门的锁,厚重的黑色木门“吱呀呀”的打开了70多年的尘封囊事,新的庭院与记忆交叠出现在眼前,萧然觉得,故地重游都未必有他如今的怅然,故地重游至少重游的人还是那个人,而他,是个换了壳子的故人。这里是他的家同时又不是他的家,院子里新花墙上倚换作老树展新枝,这是一幅横亘70年的卷轴,只能往故事的结局延展,不可往故事的起兴跨越。
院子很干净,屋子也有新打扫过的痕迹,三个人跟在林爷爷身后,林爷爷停在后院的水榭,望着池中的枯荷长叹。
“难得你们几个小年轻愿意陪我老头子,中午咱们就在这水榭用饭,以后想来也来不了喽!”
之语正趴在水榭边上扯池子里伸出来的干莲蓬,听林爷爷叹息转回头俏皮的对着林爷爷卖乖:“不会的林爷爷,您什么时候想来我们都陪您!”
这里常年锁着,池子里的荷花无人拘束,一片一片肆意的生长,莲蓬也没人采摘,如今秋深花落,平白的让人生出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怅惋。
“呵呵呵…….之语就会哄人高兴,不过呀,这次是真的来不了喽,爷爷把院子捐了,早两年市政府就找过我,虽然不是无偿收回,但我当时还是舍不得。最近我才知道,这房子本来就不该林家占着,捐了心里踏实!”
“爷爷,您不是说这是外太祖家的祖宅吗?太奶奶留下来的房子您怎么说捐就捐了呢?”
“你太奶奶会同意的!”
江薇和之语都不懂为什么好好的房子要捐,更不明白为什么说房子不该林家占着,太奶奶没有兄弟姐妹,祖宅不给女儿要给谁呢?只有萧然明白林爷爷是在说什么,这房子曾经不是林家的,可留给琪珠的后人其实也并无什么不妥,他疑惑的是为什么琪珠的子孙会姓林?按林爷爷的年纪算来,是他跳海的第二年出生没错,林爷爷应该就是肖峻山的孩子,可为什么要姓林?
“前阵子整理你太奶奶的遗物,在你太奶奶的一份手札里写着,林家不配拥有肖家的一砖一瓦一针一线,虽然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不过你外太祖家留下的东西,若是太奶奶都说不能用那就没人有资格攥在手里,所以这院子不能卖也不能留在林家,捐出去才是最好的!”
在这水榭之中,许是因为满池的枯荷,许是因为即将与肖府作别,看着几个孩子围在身边,林爷爷的思绪也随着这满院秋风飘回了几十年前。
他回忆自己的父母,他们之间总是以兄妹相称,也从来不在一个院子里居住,父亲经常望着母亲的院子伤神,父亲病了母亲也会亲自端水喂药却从不陪床留宿,小时候他还好奇,后来也就习惯了父母的相处模式。
父亲临终前问母亲,能不能答应他死同穴,母亲没说话。他听母亲说的最多的就是,若有一日自己去了,只要一枚胭脂扣陪葬便可,但是母亲弥留之际却对他说,将自己与父亲葬在一起,一定不要带上胭脂扣。
跟手札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黑白的老照片,上面有两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中间挤着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丫头,他认识其中一位是父亲,小丫头是当时还是孩童的母亲,另一位少年他从未见过,他记得母亲曾无意中说过他有一位英年早逝的舅舅,这位莫非就是肖府唯一的少爷!
“你太爷爷和太奶奶一生相敬如宾,你太爷爷自小在你外太祖家长大,原也是随着肖氏的,后来挣了林家这一份家业才改回祖姓。”
萧然心中想着,琪珠怕是觉着自己不配做肖家的人吧!不然怎么会说出不配肖家的一砖一瓦,至于肖峻山,改不改姓氏都不配做肖家人!这房子捐了也好,世上没了肖家这院子留着又有什么用。
“人老了就爱唠叨,都快中午了,小刘,你去安排下,午饭就在这里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