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教当奸细的第一个晚上，平静又漫长。

几十个少年人躺在一间屋子里睡觉，挤是挤了点，也还不至于人挨人或者要搂着睡。

沈无终的床铺在中间，靠近屋门。

他平躺在地，瞪大着眼，看着斜上方窗户外面的夜幕发呆，

没有半点修炼的雅兴。

那是两个时辰之前，

天还没黑，沈无终正在马厩后面挑粪，忽然一个生面孔径直朝他走了过来，手法老练、极其自然地将纸条塞在了他的怀里。

沈无终就算再傻，也知道这人一定是昆仑海派来的。

他很重视这件事，

因为这是他来到黑龙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第一次收到关于接头的讯息。

事实上，沈无终目前只对来到黑龙教以后的事记忆犹新，有关于昆仑海的记忆都很淡，

有些记得，有些不太记得。

今天是三月三，距离纸条上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四天。

该不该去接头？

这是个问题。

……

所谓“鬼哭崖”，便是沈无终他们用来处理死人的地方。

不论是普通弟子，还是影卫大人们，死后大部分都会被无情地抛入山崖之下，连个裹尸布都没有。

事实上，黑龙山上如鬼哭崖这样的抛尸场所还有好多个，所以那里并不神秘，无非就是一个乱石林立的断头崖。

如果说有什么特色，大概是偶尔会听到悬崖下方的“鬼哭”声。

当然那可能只是山风经过复杂的地形之后所发出的声音。

鬼哭崖离沈无终所在的庭院并不远，

大概有十分钟的脚程，也不是什么禁地，沈无终就曾和几个同伴一起去过鬼哭崖，任务当然是抛尸，

那是跟他同批进入黑龙教的的另一个同伴，为人比较老实，却在入门的第一个月就死了。

据胖子顾川说此人桀骜不驯，不服管教，竟胆敢私闯宗门重地“白鹭院”，被暗中的影卫就地格杀。

但无论是沈无终，还是其他小伙伴，都猜测这小子是得罪了顾川才会有如此下场。

当然，这人怎么死的与他无关，他不可能傻乎乎去质问胖子顾川。

在黑龙教这个地方，明哲保身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尤其是眼下这个风雨欲来的节骨眼上。

所以，坦白讲，沈无终并不太愿意去见这个昆仑海的“上线”。

万一被人抓了个现行，只怕想死都难……

只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

既然已经有人暴露了，虽然不知道那倒霉蛋是何门何派，但按理说，昆仑海一定会更加小心，轻易不会约他接头才对。

难道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当面才能说得清？

那么……

沈无终皱眉思考，

他是否能趁此机会，从那个上线处得到一些最新的情报，或者一些宝贝？

毕竟，不管他以后打不打算为昆仑海做事，能多讹一点，总是好的。

“三月初七……如果有机会的话，见见这厮也无妨。”

他如是想道。

……

随着时间流逝，离沈无终比较近的几个少年纷纷从修炼中退了出来，很快就扯起了呼噜。

胖子顾川在正房不知道做什么，隔着窗户能看到还亮着灯，偶尔传来一些轻微的、奇怪的闷哼声。

“他大概在指导两位师妹修炼。”

沈无终暗想。

一般而言，黑龙教的女弟子会被分为两类，因材施教。

前一种修炼天赋既高，又听话懂事、精明能干，

会被顾川这样的教官推荐，安排在影卫处当学徒，学习易容、魅惑、追踪、暗杀等等技能和手段，成为另人闻风丧胆的女影卫。

后一种则天赋一般，但还算拥有一副好皮囊，

她们会被教内颇有地位的一些大人们收为贴身弟子，充当端茶倒水的侍女，或者某种工具。

当然了，在黑龙教真正的高层看来，这两种女弟子其实也无甚差别。

……

……

沈无终满脑子都是如何苟活，没工夫羡慕顾川。

他索性翻身而起，

暗想自己应该趁着顾川在忙，把这附近的地形摸一遍，做到心里有数，

以后一旦遇到什么变故，也好随时跑路。

在他的记忆中，对庭院以外的环境十分不了解，对于一个奸细来说，这可不是好事。

沈无终静悄悄走到西厢房门前，却并没有立即出去，而是静静倾听，

鼾声此起彼伏，没有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

很好！

沈无终咬了咬牙，悄然溜了出去。

……

庭院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没有上锁。

他悄无声息地从门缝中闪身而出，回头看了一眼庭院门头上写着的“丙四十三”字样，

便投身到庭院外那遮蔽了月光的浓雾之中。

溜出来的过程比预想中的要顺利许多，外面除了一条青石板路，四周全是一模一样的庭院，静悄悄的。

这里处于黑龙教的边缘地带，不远处就是荒山，隐约可见山上的松柏和乱石。

记忆中鬼哭崖就在山里不远。

沈无终胆子大了起来，辨明方向后，沿着青石板路往荒山方向走。

他打算去“踩踩点”，瞧瞧那里是否有能够藏匿的地方，或者逃跑的小径。

然而刚走了没几步，他就突然脸上变色，停了下来。

前方十几步外的柏树下，站着一个黑衣人。

那人与黑夜融为一体，似乎连呼吸都没有，只是隔着浓雾冷冷盯着他看。

“影卫！”

沈无终瞳孔猛地收缩，在第一时间便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这种类似于暗哨的影卫，黑龙教内一般称之为“暗影”，

他们不属于八大少主中任何一方，而是直属影卫处。

沈无终直觉发现，眼前这个暗影的修为，应该高出顾川不少，

在他的气势压迫下，沈无终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难看出，影卫大统领秦鹰对这次的奸细风波极为重视，在宗门范围内撒下了无数“暗影”。

……

沈无终本能地缓缓举起双手，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脑中飞速旋转，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盯了好一会，黑衣人终于率先开口，“你违反宵禁令，当杀。”

“我……我只是想去尿尿！”

沈无终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他强自镇定，辩解道：

“之前我可没听说过有什么宵禁令！”

黑衣人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这小子竟还敢狡辩。

事实上，这个宵禁令也是奸细风波闹出来以后才颁布的，这小子的头儿没跟他说，也不是不可能。

他握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五少主的人？”

沈无终连连点头，又加了一句，

“顾川大人很看好我，他还打算推荐我去当影卫学徒。”

“顾川？嘿！”

黑衣人嗤笑一声，眼中闪过明显的不屑神情，接着道：

“滚回去，下不为例。”

沈无终松了口气，灰溜溜折返而回。

还好，黑衣人虽然并没有跟着他，直到迈入丙四十三号庭院大门，沈无终才发觉自己的小腿抖个不停。

他知道，自己刚才命悬一线，能不能活下去全靠那个黑衣人的心情。

还好，这位影卫大人的心情应该还不错。

“形势果然越来越严峻了，到处都是影卫，去鬼哭崖接头的事情……

还是算了吧，不能冒险！”

沈无终暗暗对自己说。

他生怕那人仍在暗处观察自己，没敢直接回屋睡觉，

直奔角落里的茅房，憋了半天才洋洋洒洒尿了一大泡。

就在他提裤子的时候，眼角余光一瞥。

忽见不远处马厩后面，一个人影鬼鬼祟祟，

屁股朝着自己，正在爬墙！

这人身材很矮，即便有一些修为，想要爬上足有四五米高的墙头，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壁虎一般挂在墙壁半腰，此时一动不动，若不仔细观察还真难以发觉。

“谁？！”

沈无终吓了一跳，禁不住低呼出声。

那人的动作猛的一顿，缓缓回过头来看向沈无终，

四目相对，二人先是沉默了一瞬，又几乎同时开口道：

“是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