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鸢带着十一进了大厅，便立即有人迎了上来。

“魔王。”来人是枯鸠家的大管家，他微微曲着身子，恭敬地看着离鸢和十一，“请您二位这边上座。”说罢，便把离鸢和十一带到了距离高台最近的一张桌子旁。

“哇，师父你看这里，一会儿肯定看的清清楚楚的！”十一一坐下，便有些兴奋地望着高台。

“嗯。”离鸢点点头，看着十一高兴的样子，果然自己带她来还是没错啊。他忽然想起了荷黛，每次自己带她去哪，她也都只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提起兴趣。现在离鸢对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却能看到从来没见过的欢欣雀跃，这是否……上天对自己的一种恩赐？离鸢定神，却舍不得移开放在十一身上的目光。

没过多久，桌上便陆陆续续地上起了菜。十一看着这些菜，又乐了起来：“师父，咱们运气真好，都是爱吃的菜呢！”

“嗯？”离鸢看了眼桌上，又扫了眼其他的桌子。果然自己桌上和别的桌菜色并不一样，看来是枯鸠按照自己和十一的口味另外吩咐的。

片刻，菜已上齐，枯鸠也走到了高台之上。看来，婚宴要开始了。

高台两边的乐手开始奏乐，随着悦耳的音乐，新娘和新郎从台子的两边缓缓走上高台。新郎穿着墨色长衫，头发也用青色的发带束起，显得利落干净。而新娘盖着黑色镶金边的盖头，长裙拖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华美。

“哇，师父你看，新郎官好帅啊！”十一两眼放光的看着高台。

离鸢抬头看了眼，新郎长相不过平平，十一天天对着自己，品位竟然如此……“哪里好看？”离鸢有些不悦地问道。

“头发，头发。你看，墨色的呢，看起来发质好好啊！”十一有些羡慕地盯着。

“啧。”离鸢心气不顺，微微砸了咂嘴，表示不爽。

“师父？”十一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

“你喜欢黑色的头发？”离鸢看她。

“嗯。”十一点点头，又看了看离鸢，“不过不是最喜欢的。”

那你最喜欢什么呢？离鸢想问，却还是忍住了。

我最喜欢银色的头发啊师父。十一看着离鸢，话就在嘴边，却还是忍住了冲动，朝离鸢笑了笑，没有开口。

“感谢各位宾客今日前来参加小女的婚宴，现在仪式可以开始了。”枯鸠站在新人中间，一脸慈祥的笑容看向大家。

枯鸠一抬手，新郎和新娘之间便出现了一个架起来的火盆，熊熊的烈火张牙舞爪的，好像在炫耀着什么。

新郎伸出手，竟直接放进了火焰之中。“嘶……”必是钻心的疼痛，新郎有些皱眉，吸了口冷气，却没有收回手。

“今日我果奇，愿受魔火之考验，有生之年爱护、照顾馨儿，绝不背叛。若有任何异心，愿受魔界烈火无尽焚烧，灰飞烟灭！”新郎果奇的手还在火里，却没有半分动摇。

“我，馨儿，愿嫁果奇为妻。”馨儿也伸出了手，放进了魔火之中，似是火势太猛，馨儿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有生之年我只愿爱果奇一人，厮守到老。如有异心，愿受魔界烈火焚烧，不得善终！”

待馨儿说完，两人的手在魔火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片刻，火焰的颜色越来越浅，慢慢变得透明，最终消逝了，只留下二人紧握的双手悬于火盆上空。

见到此景，下面的宾客都纷纷鼓起掌来，枯鸠眼里也溢出了泪水。这是魔界独有见证爱情的方式，火焰消失则证明二人都是真心之言，经住了考验。

“师父……”十一在台下已经看呆了，忍不住转向离鸢，“他们不疼吗？”

“疼。”离鸢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十一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个诡异的仪式。

“因为要证明爱情。”离鸢看着那团消失的火焰，淡淡地吐出这句话来。不只是魔界，对于普天之下的爱情来说，疼痛也许都是最好的证明方法。痛的越深，爱的就越深……

十一不太能理解，但她还在回忆刚才那句“若有异心，灰飞烟灭”，听起来实在是挺吓人的。不过还好，十一放心的出了一口气，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异心的。“嘿嘿。”十一看着桌上的菜，又笑了起来，“师父，是不是能吃饭了呀？”

“吃吧。”离鸢点点头，心绪似乎也有些乱。

“来来来，魔王请受老朽一杯。”女儿出嫁，枯鸠激动地不得了，端着杯子就到了离鸢面前，“今日得魔王大驾，老朽实在是脸上有光呀！”

“嗯。”离鸢端起杯，轻碰了一下枯鸠手上的酒杯。

“十一，姐姐也敬你一杯！”枯鸠身后的馨儿已换上一身简洁的黑衣，端着酒杯喊着十一的名字。

十一端起杯想要倒酒，却被离鸢挡在了身前。

“十一还小，不可饮酒。”离鸢看着馨儿。

师父……十一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瞧你说的，咱们十一可是大人了，喝点酒无妨的！”馨儿伸手想要拉过离鸢背后的十一。

“师父……”十一抬头看离鸢，“是个大人了”这种话对十一十分受用，她一点也不希望离鸢再把自己当做小孩子看待了，“师父，我可以喝这杯酒。”

离鸢扭头看了一眼十一，十一目光坚定地冲自己点了点头。

“那好吧。”离鸢抬了口气，侧过了身子，又添了一句，“不许多喝。”

敬完酒，枯鸠便带着馨儿去了下一张桌子，十一也放下酒杯坐下了。

“嘿嘿。”十一突然对着菜傻笑起来。

“嗯？”离鸢看她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菜，问道：“有这么好吃吗？”

“不是，我只是高兴我是个大人了。”十一又笑。

“你这么想成人么？”离鸢看着她。

“师父你说什么呢，我本来就是人啊？”十一愣了下，又点了点头，“哦师父你说的是长大成人啊，对啊，十一很想长大。”

“你想长大了……做什么？”

“长大了可以做很多事啊，可以喝酒，可以穿好看的衣服，可以练新的武功，可以……”十一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

“然后呢？”离鸢看她。

可以陪伴在师父身边，不再是以一个孩子的身份……这句话忽然在十一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然后便定格了，只是自己实在没办法说出这句话来，至少现在没办法。

“总之，总之长大就是很好！”十一不知道说什么，便总结了这么一句。

“你啊。”离鸢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心中却升起了一丝伤感和害怕。他一直企盼着，十一你要是能长大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就好了……

“您这就要走？”枯鸠看着离鸢，心里还是希望他留多一会儿的。

“没办法。”离鸢指了指扛在肩上昏睡的十一，笑了一下，“没想到长老家的酒如此醉人。”

“啊，是属下不小心……那您和十一小姐便尽早回去休息吧。”枯鸠看离鸢一笑便赶紧应承，低着头不敢再多说一句。离鸢转过身去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离鸢的笑容，在离鸢没有杀人的时候……

“师、师父……”十一趴在离鸢的肩头，小声呢喃着。

“这就回去了。”离鸢苦笑着拍了拍她，真没想到一杯酒就让她如此迷糊了。

“等一下！”身后有人叫住了离鸢。

“嗯？”离鸢微微扭头，是两个小花妖，看来不过百来年的修为。

“你……您是魔界之王，离鸢吗？”年纪稍大的小花妖开了口。

“什么事？”离鸢有些不耐烦，十一细小的呼噜声让他想要尽快回去。

“我、我，我倾慕您很久了，不知可否……”

“哦。”小花妖还没说完，离鸢便转身继续向前走了。

“等一下！”那小花妖被他的态度刺伤，追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离鸢挑起眉，并没有什么耐心。

“我说我很倾慕您，您竟是如此反应吗？”花妖微微有些不爽地看着他。

“姐姐……”旁边的小花妖害怕地拉住她，担心她的态度会惹怒离鸢。

“我不倾慕你，而且……”离鸢指了指肩上的十一，“我还有事。”

“这就是传言里说的那个凡人吧？”花妖看了眼十一，有些不屑地笑了笑，“传言都说魔王离鸢身边有了个凡人，我道是不可能的。如今一看，这凡人也不怎么样嘛！”

“呵。”离鸢嘴角一勾，伸起左手朝花妖的方向点了一点。

“呀——”花妖的妹妹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声，姐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撕裂成了两节，喷射出粘稠的绿色汁液，溅在了自己的身上。

“十一，你好好歇着，晚点我让隐灵送点解酒的汤药过来。”离鸢把十一轻柔地放在床榻上，见她还没睁眼，嘱咐了一句便准备离开。

“师父。”十一突然小声地唤他，但眼里还是有些迷离。

“怎么了？”离鸢又坐下，颇为怜惜地看着她。

“你杀人了？”十一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该死……自己刚才以为十一睡着，早知道便把那小妖扔的远一点再杀掉了。

离鸢点点头，看着十一。

“以前我老听说，魔王可残忍了。”十一看着离鸢的眼睛，“第一次见我，魔王就要吃了我。”

“那是……”离鸢想开口解释。

“可是，师父这些年对我极好，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样子。”

离鸢点点头，等待着十一继续说。

“师父。”十一叫他。

“嗯。”

“你是否，只对十一这么好？”十一眼中似是盛满了柔情的湖水，将离鸢紧紧地困在了湖底，无法动弹。

“是。”离鸢点点头。

“我以前想，为了师父，就算杀人也没什么不可。”十一笑了笑，又皱起了眉头，“可我今天亲眼看见师父杀人，却还是觉得接受不了。”

“十一……”离鸢有些着急。

“可我却还是不讨厌师父，我想，虽然我没办法为师父杀人，但若师父真是如此残忍的魔王，我也至少可以……”十一咬了咬牙，目光终于对上了离鸢的眼睛，“至少，我愿意和师父一起成魔，我愿意永远站在师父的身后，即使这世上无一人知道你的好……”

“……啪嗒。”离鸢没有出声，只是望着十一，片刻，便有水滴滴落在了十一的脸上。

“师父，你为何……”十一伸手抚上了离鸢的眼角，“罢了，今日的梦已经够离奇了，师父哭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师父，不哭，十一不想在梦里都惹得你不开心。”十一用手擦去了离鸢的泪水，盯着离鸢又笑了出来，“不过我的师父真真是天下第一好看的人，连哭起来都这么帅！”

死丫头……离鸢叹气，吸了吸鼻子，拍了拍十一的头，“睡吧，晚些师父来看你。”

“嗯。”十一点点头，安心的闭眼躺了下去，离鸢转身出了房门。

“我愿，和你一起成魔……”十一的声音回荡在离鸢脑海里。

“即使离鸢成魔，我也愿和他一起受罚……”另一个声音也钻了进来。

是否，自己是否真有机会，赎清所有罪孽，上天是否真的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离鸢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却又痛了起来。

夜里，十一才慢慢恢复了清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个梦，好真实啊……十一愣了愣神，不过离鸢怎么可能落泪呢，十一笑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那条素净的白手帕。

自己想了那么久都想不到绣什么，好像突然间就有了些想法呢。

十一将手帕慢慢地均匀地浸在了墨汁里。

在黑暗中生长着的血液……十一脑海里不停回荡着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