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锦阳并没有按照向婷落的指示去寻找王子越。
他把电动车停路边,坐在上面,从兜里拿出刚才病房里王子倩塞给他的一张小纸。纸被揉捏得皱皱巴巴,年代似乎有些久远,有些字已经模糊不清。
他拿近仔细观察,看日期,这是一张七年前的新闻。新闻的标题和撰写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十岁女孩被母亲虐待近一个月致死》,撰写人:王子倩。之后便是一部分无关紧要的废话,重要部分被撕去,仅凭这些他无法揣测事情的真相。
新闻报道的时间,事件发生的地点等等都与七年前的事情相吻合。他拿纸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回想起今天中午向婷落的怪异模样——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见了,或许与这件新闻紧密相关。
他不愿问及她心口的疤痕,只得自己去寻找。
迎面吹来的热浪让他回想起七年前的夏天,他在家门口听到的那一声声逐渐微弱的女孩的哭声以及女人的谩骂声。
他眉头紧皱,掉转车头,将电动车开至最大时速,他必须比向婷落更快一步到达医院。
或许向婷落以为,他与她的第一次相见是在初中时的那条小巷中,她救了他。其实不是,小时沙坑时那个盛气凌人,怒吼他哭哭啼啼的女孩,他一直记得。
只是她忘了......
……
喻锦阳打开病房门,径直走入。
病床上的人抬头向他望去,令他一怔。
他停下脚步,与她双目相对。
他感觉有一条蛇吐着信子缠绕在身上,紧张得他后背直冒冷汗。
喻锦阳慌了,心想,她不是看不见吗?
“你是不是以为我瞎了?”王子倩的眼睛似乎有着洞察一切的能力,轻易猜出喻锦阳心中所想。
“可刚才你不是......”他欲言又止。有时不能光看事物的表面,这是他两年跑龙套时摸爬滚打习得的道理。
“装的。我说我听力超群,嗅觉灵敏,这种不切实际的话你也信?”她说话时,喘息声加重,似乎在笑。
“不信,但当时我并没有注意这点。”喻锦阳如实回答。
“那你注意了哪点?”她对少年的话提起了兴趣,身子不由自主坐正。
“注意到了在我说到向婷落这个名字时,你的喘息声明显加重,而且眨眼的速率比平时的频率慢了几倍。”他狭长的眼睛盯着她,想把她一探究竟。
“或许是病房内人太多,空气不流通,我有些不适呢。”她漫不经心地狡辩着。
“不,你是在紧张。”喻锦阳斩钉截铁道。
“所以你就问了我那个问题?”
“你不也给我了线索吗?”他扬了扬那张皱巴巴的一小截报纸。
“你就不怕我死在你面前吗?”她的声音没有起伏,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你现在不会死的,因为你还有秘密,在你重新回家时,你作为记者的本能再次激发。”
“谁说不能带着秘密死去?”
“因为那个秘密你在心理憋了七年,你在迟疑,到底要不要说出来,或者,要说给谁听。你看见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进入的那一刻起,又燃起了说出去的欲望。可惜,向婷落与这件事情密切相关,你又放弃了,转而抓住我这根稻草。”
她眨巴着眼睛,喘息急促起来,:“如果我这双手能抬起来,我真想给你鼓掌。喻锦阳是吧,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你确定要听吗?听了可能会惹来杀生之祸呢!”
“愿闻其详。”他想进一步陷入这件漩涡的中心,寻找事情的真相。
“但在这之前,能不能帮我把床头的东西拿掉。”
喻锦阳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早在进来的那一刻,他就看见了一个明显的小型窃听器。他拿走并将它放入装有磁铁的口袋中,向她比了一个“OK”的姿势。
她才缓缓说道:“七年前,有个女人找到了我,要我报道一篇新闻,就是我给你的报纸上的那个,说是事成之后,给我钱出国,再也不要回来,如果我违反了,就有人会杀了我。现在想想真是好笑,为了一笔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废了自己的一生。但我不后悔,圆了自己少年时的梦,也赚取了家庭的改善基金。”
“那个女人是谁?”喻锦阳的手在发抖,他不敢多想。
“姓向,就是报纸中报道的那个虐待女儿的女人,说起来真的很好笑,我就没见过有人花钱报道自己的犯罪事件。”
“那你为什么听见向婷落这个名字紧张呢?”
“因为在我的报道中,她就是那位被母亲虐待至死的主角。你说,看见已经死了的人,难道不紧张吗?”
“你胡说!”喻锦阳的眼眶发红,“她明明就在这里,怎么会?”
“报纸的另一部分就在这里,你自己看,爱信不信!”
“哪?”
“我没法起身,你自己找找,在枕头底。”
喻锦阳靠近她,一股浓烈刺鼻的烧焦味和腐肉味扑面而来。
“难闻吧。”她只能转溜着眼睛,“我可是这副惨样过来的,算算时间,有三个月了。”
喻锦阳拿起泛着腥臭味的发黄报纸,新闻的后半段是这样记载的。
“经邻居举报,在屋内发现一具腐烂的尸体,以及神志不清的一位女士。据了解,该女士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警方初步判断为过失杀人.......”
“那这位向女士最后怎样了?”
“我不知道,当时我只是收了钱,一门心思想着离开,怎么会管这些。不过据说,当时报纸发行出去后,收押那位女人的医院来了一对很大阵仗的车队,似乎是某位有钱人,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
“好了,说了这些,我也心安了。这三个月一直胆战心寒地过着日子,终于能结束了。”她见喻锦阳傻站在旁边,调侃道,“怎么还站在这里,是想阻止我吗?”
“你想死那是你的自由,只是你为什么不为王子越想下。”
“有些事情,就是想太多了,才会犹豫。”她的话语带着数不尽的沧桑。
“那你一路走好。”他低垂着眼眸,将窃听器放回,并向她鞠了个躬。
她最后说了一句,“さようなら”。
喻锦阳没有听懂,自顾自地打开房门,退出这间纯白的房间。
门闭,刀落。
至此,这间雪白的病房被染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