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阳倒是也没想到苏忠义会派了说客来说和。
向茹问她:“老苏说得罪你了,是不是真的?”
勖阳先反问一把子:“他和你说什么了?”
向茹挠头,“也没说什么,就说一时疏忽,没想到会整出来个挺大的麻烦,怕是引起了你的误会。”
这老小子还能有“怕”?勖阳在心里冷笑一声。
“是啊,都是误会,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奇奇怪怪的样子,”她轻描淡写,“不过既然都已经解决了,也就没事了,都过去了。”
“是吧,我就说他瞎紧张,大家相处那么多年了,谁还能不了解谁啊,”向茹眼睛里的紧绷立刻放松了下来,“你还能和他一样吗?那小心眼子,放女的里也难得一见。”
勖阳只是笑笑。
难得一见也见过了。误会也误会过了。钉子钉在木板上,即使起出来了,孔洞永远在,很难假装它不曾存在。
信任是非常脆弱的东西。越脆弱,越昂贵越昂贵,越脆弱。
向茹和她一样的单纯。她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也只是希望好朋友们都能常驻身边而已。这真是传说中的人以群分,她俩投契,不是没有道理。
时间留下的都是对的人。时间让安全距离越缩越短,可容纳的人事物越来越少。
珍贵的人,才值得把手牢牢握紧,唯恐错失。
向茹问:“你们俩,现在怎么样?”
勖阳眼神开始飘忽,“……也没有怎么样,还是那样。”
“怎么好像有点勉强呢?”向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点点的闪烁,“出事儿啦?”
也不能算是“出事儿”了吧。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勖阳把眼神调转去望着不远处在调试乐器准备开唱的歌手,“可能是之前一下子太密集太没缝隙了……总之这两天就比较平静。”
不然也没有机会和闺蜜出来泡泡吧听听歌,过个正儿八经的夜生活。
好像一下子到了另外一个阶段。每天还是上下班,照常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据点接头,工作的时候心无旁骛,放工了之后静静陪伴。一度敞开了个口子的,悬而未决的话题,一直也都没有提起,似乎事态的发展也在悄悄走向一个不同的方向,需要重新整合分析,才能得出决断。
真空的玻璃缸被重锤了几拳,龟裂的缝隙再细微,也已经有空气溜进来了。
可能这是必然要经历的挫伤?不清楚。
每段感情都有它自己的样子。无从比较,无法参考。
小酒吧的灯光调得很轻很梦幻,今儿晚上是女士之夜,酒水打折,每张桌上都有花有定制卡片,用了大片大片的粉色和紫色,氛围营造得很是浪漫,歌手唱的也都是轻柔舒缓的小情歌。
大概是灯光的作用,向茹突然发觉自己旁边这位少女有那么一点点的陌生。
“你是醉了吗?”
“我没有啊,”勖阳迷迷瞪瞪看了她一眼,双手捧了捧脸,“我看上去像醉了吗?”
脸颊红红,眼神也迷离。刘海留长了一些,把她略硬的轮廓修饰得柔和很多,不知道是否特意化过妆,眼睛的形状在光影下很妩媚迷人,嘴巴微微地嘟一嘟,竟然很像在对谁撒娇。
向茹喝了口饮料来压惊。天呢,撒娇,这是可以出现在小铁人儿勖总身上的词儿吗。
小姐姐手上的戒指,连光华都是玫瑰色的。
爱情是真特么的奇妙。有让人脱胎换骨,改头换面的奇效。
向茹嘟囔,“不是你醉,大概是我醉了吧。”
勖阳不知道好友是什么情况,“你在说些什么啊麻麻?”非常招欠地伸手去拨弄一下向茹的脸,像逗弄一只假寐的猫。
“……你这孩子最近怎么学坏了呢,这还动手动脚的,是把我当你们家柯一维了是不是?”向茹没好气,捞过她那爪子端详端详,“你别说,我回家必须得跟梁宸好好说道说道,现在这婚也结了,娃也生了,感情就不需要维系了?这不行,我必须得让他花个大钱来维护一下家庭稳定感情和谐。”
勖阳吃吃笑,“你想干啥?”
“我之前还真看中了一对戒指,就是正好那会儿赶上要给儿子报课外班,钱花得有些狠了,没舍得买,心里一直惦记着呢,”向茹说起喜欢却没能到手的首饰,遗憾得像说起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本来想给我自己买一只戴就得了。被你这恋爱的酸臭味一刺激我们也要买情侣款!”
酒精一上头,多安静的人也会有些反常。
“买就买呗,这么激动干嘛,”勖阳拿手机点开相册跟向茹嘚瑟,“你看,我们俩的爱好就是买同款,我俩一出去就置办点同款……这个是上次去看展览时买的,这个是有一个画展出的周边……本来有双鞋,设计得很有想法,但是我觉得俩人谈恋爱买鞋不吉利啊,就算了……”
确实有想法。向茹想。大家的情侣款都是衣服首饰鞋子包,人家成双成对的都是工具箱、刻刀、套笔、手办、画册、手机、眼镜、电脑。
即使向茹平时并不特别热衷,也看得出勖阳给她看的那些大多都是限量款定制款,想凑近去围观一下柜姐都会问你您好是会员吗我们这是会员专供喔的级别。
“……真有钱。”向茹不知不觉发出感叹。
她问勖阳,“怎么都没见你用呢?”
“怎么用啊?”勖阳苦笑,“你们是有证的,用什么款都不过分我们俩呢,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是觉得生活太过平静吗?算了吧。我们俩就安安分分穿队服就得了,四舍五入也算是情侣款,正大光明。”说到队服,有必要让荣可欣再联系联系做一身冬款的。
“不是,你们这些也不都是会被人发觉的吧?你们这种艺术气质浓烈曲高和寡的情侣款,谁能想得到啊?”反正向茹是叹为观止,“只不过确实也都不是有必要特意展示出来的东西罢了,自己偷着乐也挺好。”
但情侣款的主要功能不就是第一拿来给感情调点情趣,第二拿来秀一秀,第三怕俩人被人群冲散走丢了好找……吗?
所以秀都没法公然拿出来秀,它再贵也确实是差了那么点幸福感。向茹自知俗气地这么想着。
但还是要感叹,“太有钱了。”
“有钱吗?”勖阳接住了这个话题,“实话说,你会觉得我俩门不当户不对吗?你会觉得我爱慕虚荣吗?”
向茹吓一跳,“爱慕虚荣?你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这个词儿有朝一日居然能出现在你自己身上吗?”
勖阳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别逗了,我是真心想问你的。”
“我也是真心这么觉得的,你如果是爱慕虚荣的人,不会今天还过这样的生活,你早就是不知道哪家的小儿媳妇儿母凭子贵的小富婆了,”向茹说,“但你要是说门当户对这个范畴,怎么说呢,他家和你家经济条件上确实是有些不同,可是门当户对,也不是只看家里有钱没钱吧?我觉得还是得看家庭氛围啊,父母感情啊,家教理念啊,类似这样的吧。”
跳脱出来,勖阳也能分析到这一层。可是怎么说呢,“我很没有自信。”
这个觉知已经几次三番浮现上来了,只不过是她不愿意去正视,去接受而已。
但现阶段,这样溃败的情绪,也只能说给唯一知情的向茹听。
“我以前觉得我自己挺有勇气的,可是我跟柯一维在一起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一点都不勇敢,甚至可以说非常怯懦,”她说,用手支着昏沉的头,“其实他对我很好的,方方面面都在照顾我,但是他越是对我好,我越是紧张焦虑。你能体会我的心情吗?他越好,我觉得我自己不够好,可我那些不够好的地方,都是我没办法通过努力去改变的。我每一天都在纠结着这些事情,特别是小钟在我们组的时候,她和柯一维多说几句话,我都烦躁得不行。我最近真的是好奇怪。”
向茹问:“你俩真的要熬三个月之后才考虑公开吗?”
勖阳向她坦白,“实际上我现在就有点熬不住了。”
不是一定要公开,是需要必要的认可,来支撑自己的信心。
真空的状态固然安全,但社会角色的链接是维稳的基石。总在真空舱里待着,免疫力和抵抗力都在下降,还是需要走出去晒晒太阳。
“我觉得你不要有这么大的压力吧,如果你觉得柯一维这么好,那他都选择了你,你还有什么好不自信的呢?”向茹努力想让好友振作起来,“小钟那种人呢,本身做事情就是不择手段没有下限的,忽然出现在咱们的世界里,一定是会有一些冲击,但那不是你的问题。可是小钟走了,说不好后面又来个小张小王小李,你总不能一直以这样的心态去应对吧,这真的会把自己耗出病的。”
勖阳点点头,把杯子里的残余一饮而尽,“对,你说得对。”
“你和柯一维还是需要好好沟通,要开诚布公地去谈一谈,不要去回避问题,也不能总想自己消化,有些东西是消化不下去的。”
向茹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一摇,“不然,朋友是干嘛用的呢?男朋友是干嘛用的呢?那些努力也改变不了的东西,我们都没办法,但起码可以互相分担一些,你也得信任我们才是。”
有时候,倾诉不是为了得到一个方法去解决问题,倾诉也只是倾诉。说出来了,困顿就好像有了裂缝,光可以透进来了。
好久没有这样释放的夜晚,也是要托赖即将到来的周末,让宿醉也没有后顾之忧。
从柯一维发来微信问回没回家人在哪里待着不要动,到他实物出现在小酒吧紫藤花一样迷醉的灯光里,前后也没有十分钟。
勖阳动都没有动,就眼神惺忪托着腮看着柯一维走近来。
柯一维先是拍了拍勖阳的头,手顺着她脖子滑下来,停留在背上轻轻扶着她,自己才坐下来,“挺能喝。”
勖阳依然维持着原姿势没动,“你来点?”
“我不来了,我再来谁开车,”柯一维被这醉猫逗得发笑,冲向茹点了点头,“你们俩早说来这儿玩啊,这是我朋友的店。我先去和他打个招呼,然后咱就走。”
向茹是熟人,又是在单位之外的场所,柯一维的表现自然随意,根本就和来接女朋友下班的一般小男生没两样。
他的状态看似倒是比勖阳好太多,向茹想。年轻人就是心里敞亮,没那么多心事。
随即向麻麻就忍不住在心里骂起自己家那位,果然是婚后生活淡如水,那家伙除了几个字“到哪儿了”之后就没再吱过一声。就说让他在家看孩子吧,这也有点过于敷衍了,当孩儿妈妈都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吗。
柯一维很快回来了,老板给免了单,还赠了点七七八八小周边给他拿过来。
柯一维都给向茹了,“给孩子玩吧。”
“你怎么到处都有开店的朋友?”勖阳扶着他手臂站起来,斜睨他一眼。
柯一维握住她的手,“我人缘好吧。”
“你怎么能来得这么快?”
“因为我正好就在附近和小李玩。”
“我有点困了。”
“你那是醉了。上车睡。”
“先送向茹。”
“当然啦。”
向茹话都不好多说一句。这俩人太腻歪了。可以想见平时在单位得多压抑。
等到她上了车,才发觉这虐狗的情节变本加厉再升级。
她一眼就看出那车挂的玄机。
再多坐一会儿,好么,这辆车上的配饰都是墨绿色勖阳最喜欢的颜色。
向茹合理怀疑这到底是谁的车。
勖阳在副驾驶一躺,手就不老实地去抓柯一维的头发。
柯一维赶紧把她手给拽下来,从后视镜里不太好意思地望望向茹,然后帮勖阳把安全带系好。
向茹忍不住说:“我怎么感觉你俩在一块儿,好像是她比你小才对呢?”
勖阳闭着眼,扬手指了指柯一维,“所有说这家伙肯定是谎报了年龄。”
柯一维无奈,再次把她的手归位,“谎报也得是你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