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溪着了一身极为考究的丝锦嫁衣,周身缀满精致的首饰,在众人不绝于口的称赞声之中低垂着头婷婷袅袅的行来,仪态甚是端庄娴雅。
二人在唱礼声中拜了天地,叶云溪被众人拥着送进了洞房。
我十分恍惚的望着那喜庆的一幕,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以后聂江风还是会像从前那样牵着我的手四处疯跑,爬高上低;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对我酿的酒挑三拣四,却又总是喝得一滴不剩;还是会像从前那样两人同乘一骥,纵横驰骋,累了便躺在草地上望天。
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凄苦的笑了笑,趁着大家都在凑热闹,四周无人留意我时,悄悄溜出了喜厅。一会儿聂江风还要出来挨个敬酒的,我实在想不出到时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于是干脆不争气的逃之夭夭了。
记得我十三岁的那年,聂江风第一次跟随爹出征。我得知了这消息,心里十分不舍他走,可嘴上却又不好说,于是闹着要爹爹带我一同去。爹自然不会带着一个女孩子家去征战沙场,只板着脸叱责我无理取闹。于是我耍小心眼不成功,反而挨了一顿数落。女孩子家本就面皮薄,我自幼被宠惯了,更是挨不得说。于是为了表示愤慨和不满,我十分坚决的离家出走了。
不过说是离家出走,其实也就是在月牙谷一带的山上四处游荡而已。却不料游荡到天黑时,我竟真的迷了路。
夜里山上下起雨来,又湿又冷,我寻了处山洞躲起来,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聂江风寻上山来找我,不见人影,却只见花花草草生得十分茂盛,再向里寻,才见到山洞中孤零零的坐着一个人影。
那时我身形尚小,避开洞口的荆棘倒刺爬进去并不费功夫。可聂江风却已是年方十七,高大健硕的男子一枚,不能从藤蔓的间隙中爬进爬出,只好披荆斩棘的进到山洞里来,面上臂上被棘刺划得满是血痕。
我衣裳湿透,风寒侵体,只觉得又冷又热,神智也不大清明,可见了聂江风第一句话还是没忘记问:“爹爹可同意带上我了?”
聂江风微微摇头,蹲下来轻拍着我的脑袋问:“战场上有什么好玩的?”
我伤心的垂下头,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夜聂江风背着我一路走回将军府。我昏昏沉沉的俯在他的背上,却还是不依不饶的吵着要同他一起出征。待我吵闹够了,聂江风才缓缓启声道:“听闻西域进贡的百花酿香飘十里,乃是一绝。聂某十分垂涎,不知小如可会酿制?”
彼时我虽不大清醒,可提到酿酒却是丝毫不糊涂。
那百花酿之所以名贵稀少,便是因为酿造此酒需要集齐春季里的桃花,海棠,杏花,夏季里的芍药,栀子,荷花,秋季里的菊花,桂花,山茶,和冬季里的梅花,水仙,雪莲等百种时令的花朵,此外还须再经过风干,筛选,酿制等复杂的程序才可制成,制酒周期极长,光是采集花瓣便需要整整一年的时间。
可既是聂江风想喝,我自然会想尽办法去酿。
于是我在迷糊之中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咕哝了一声。
聂江风停下脚步,回头笑道:“那么小如便留下专心制这百花酿,待到聂某大胜归来之时,再来品尝小如亲手酿的美酒,如何?”
此时我才知道自己中计,可又无法拒绝这个甜蜜的任务,只得乖乖留下了。
接下来一年的时间,我与沁儿如蜜蜂一般奔忙在百花从中,顾不得夏炎冬寒,可以说得上是风雨无阻。可因为有的花种实在是太名贵稀少,劳碌了一年,最后只酿得两壶酒。
我将这两壶酒视如珍宝,小心翼翼的埋在百草园的桃花树下。
可聂江风却终是没有来尝。
那次出征,聂江风大败殷军,一战成名,成为了边国最勇猛也是最年轻的少将。王上对他颇为赏识,派他驻守太泽城,于城郊十里外安营扎寨。
至此聂江风来将军府的次数便少了,每次上门都是有要事与爹商议,不得空见我。即使偶尔见面也是行色匆匆,没有闲暇时间来品酒赏花。
可那时我总以为自己迟早是要嫁给他的,所以虽不得见,却也还是满心欢喜的守着那两壶百花酿,甜蜜的等待着。
但如今他已将心尖上的位置给了旁的女子,与她拜了天地,饮了交杯酒,许了白头到老的誓约。这两壶百花酿,只是我自己酿给自己的苦酒罢了。
我心下凄怆,独自来到百草园,寻到了那株桃树。
借着月辉与星光,我比划着花锄朝着树下的泥土一锄凿了下去。运气倒是好,一眼便瞧见了那两只青玉酒壶透过疏松的泥土,反射出淡淡的绿光。
我摸索着将它们从泥土里扒拉出来,背靠着桃花树坐下。驾轻就熟的将封死的壶嘴拔开,壶口拍开。
霎时之间百草园内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闭起眼来深吸一口气,嗟叹酒虽香,情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