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南城,经历了半个多月的酷暑后,终于迎来了一场雨,暴雨。
层层叠叠的乌云聚拢在城市上空,像是给南城盖上了一床厚实的棉絮。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霓虹灯像是泡在汤里,影影绰绰,半天捞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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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哗—————”
黑色的宾利驶过,车轱辘卷起半米高的灰色浪花。
水渍洒在窗上,又化成一股股细流,斑驳了视线。
朴征途:“你穿这个去比赛的?”
朴星辰:“当然不是,下台了我才换的呀。”
朴征途:“王叔呢?怎么没去接你?”
朴星辰:“我让他先回去了,今天是王叔女儿生日,总不能大晚上让他载我回去拿落下的礼服吧?”
朴征途依旧黑着张脸,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不远处红灯的秒数在一点点减少。
“先声明啊,这次可不关我事,是他们拦着我不让我走,都告诉他们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他们非不听,我能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瞄了眼越发臭脸的朴征途,朴星辰不怕死似地坚持说完了“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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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征途:“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朴星辰:“这点小事,哪用麻烦我们朴队长呢?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正好等你一起下班咯。”
脑袋突然被敲了个“板栗”,朴征途警告性地斜了眼副驾驶上的朴星辰。
朴征途:“下次再有这种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听见没?”
朴星辰立即顺着他的话应承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保证,肯定第一时间打你电话。”
可算是消气了,真是比简女士还要难哄,余光瞄到后面坐着的人,忍不住转过头。
“哥,你说他该不会是哑巴吧?两个小时前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看了眼后视镜里依旧沉默的人,朴征途语气淡淡:“我看是你需要安静一下了。”
朴星辰无趣地耸耸肩,扯过一旁的抱枕,“困死了,到家再叫我。”
看着身旁很快便沉沉睡去的人儿,朴征途叹了口气,将车里的空调调高了些。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车外是瓢泼的大雨,车内,滴答的雨声混杂着清浅的呼吸声,莫名让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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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利稳稳地停下时,大雨已经转小雨。
“你说的地址,是这里吗?”
朴征途摇下车窗,整个街道静悄悄的。
只听得见几声犬吠,还有雨滴从屋檐滑落的声音。
老旧的路灯在大雨长时间的冲刷下已经失灵,又长又黑的巷子里零星地散落着几盏未灭的灯。
“哒——”
车门打开又重新关上,男生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朴征途愣了愣。
车窗只摇下一半,蒙蒙细的雨点在他深色的外套上晕开来,又有新的落下。
他圆圆的发圈上顿时落满了银白色的雨珠。
地上被拖得长长的影子突然弯了弯腰。
“我到家了,谢谢。”清冽低沉的声线,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许惟安!等一下!”
见他转身就要往巷子里走,朴征途急忙喊道。
在车子里环视了一圈,一把扯过座椅底下的伞,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个你拿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强硬地将打开的伞柄塞到许惟安手里。
“不用了,我没关系……”
“回去处理一下伤口,跟父母好好谈谈。”
直接打断,朴征途拍了拍许惟安的肩头。
“你还小,有什么需要就跟父母说,不要再回那个酒吧了,知道吗?”
许惟安抿唇,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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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回也回不了了,劝架劝到了警察局,还摔了几瓶价值不菲的酒。
他这个端盘子的没被人直接轰出来都算不错了。
连工钱都没要到,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伞下的人只是安静地低着头,昏黄微弱的灯光下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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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了,快回家吧。”
朴征途说着重新回到车上,将车灯全部打开,黑漆漆的巷子顿时一片亮堂。
看起来挺宽的巷子,因为路边堆满了杂物,此时窄的仅容一人通过。
两边堆放的杂物遮挡了部份车灯继续往深处照。
背过那束刺眼的光,许惟安撑着伞,七拐八拐走进巷子里;
很快便走出车灯照到的范围外,深色的外套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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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到家没啊……”
身旁的人儿嘟囔了两句,又歪着脑袋睡过去了。
朴征途无奈地摇摇头,熟练地打起方向盘,车子驶上桥爱路,朝宴山小区开去。
宴山小区,深夜11:50。
朴星辰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睡断了。
皱了皱鼻子,幽幽转醒,车子正好停在自家车库门前。
“醒了?到家了,下车吧。”
“小哑巴回家了?”
见车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朴星辰揉着酸疼的脖子,打着哈欠问道。
“什么小哑巴?他的名字叫许惟安,你给我好好说话。”
摸了摸再次被弹红的脑门,朴星辰语气幽怨:“我和你不是亲生的吧?小哑巴才是你遗落在外多年的弟弟吧?”
没等朴征途消化完话里的含义,朴星辰已经像只兔子似的窜下了车。
晃了晃手里的书包,笑着说道:“朴队,晚安啦!”
忙着把车倒进车库,朴征途反应过来时,朴星辰已经跑得没影了。
无语凝噎,这脑袋瓜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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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台阶,见别墅一楼还亮着灯,朴征途纳闷,李嫂还没睡吗?
刚一进门,李嫂便迎了上来,熟练地接过朴征途手里被雨水打湿的外套。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李嫂帮你下个面?”
“不用了,我今晚要赶报告,给星儿做点吃的吧,她人呢?”
朴征途在玄关处换鞋,抬起头问李嫂。
“星儿怕是累坏了,什么也没说就上楼了,我专门做了她爱吃的蒸糕,微波炉里热着呢,等会儿给她送去。”
“嗯,辛苦你了李嫂,要是星儿睡了就别叫醒她了,你也早些睡吧。”
朴征途说着也往楼上走去,经过朴星辰的房门,抬起手想敲门。
不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只好按下接听键,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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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出来,朴星辰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在床边坐下,瞄见桌上放了杯牛奶和一盘草莓蒸糕。
甜腻的香味勾得她一下就饿了。
灌了几口牛奶解渴,伸手捻了块白胖胖的蒸糕,一口咬掉上面鲜艳的草莓。
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空调呼出的凉风吹得人十分舒适。
吃得正起劲儿,被压在身下的手机突然又震了震。
朴星辰有些费劲地翻了个身,用空着的手解开屏幕锁。
未读信息显示99+。
挑眉,刚想点开来看看这货又发什么骚,屏幕突然切换,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刚按下接听键,带着怒气的质问声便顺着电波砸在耳膜上。
朴星辰皱着眉将手机拿远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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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一鸣:“朴!星!辰!你这个没良心的杀千刀!”
朴星辰:“要脸吗?咱俩谁更没良心点?”
顾一鸣:“干嘛不回我信息?!”
朴星辰:“太多了,读不过来。”
顾一鸣:“你!……很好,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现在赶紧过来帮本少爷架梯子。”
朴星辰:“不好意思,本小姐我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就寝了。”
顾一鸣:“别啊!江湖救急!我已经被锁了两天了,你忍心看一朵祖国的花朵就这么枯萎了吗?”
朴星辰:“嗯,我不仅忍心,还非常期待呢。”
安静了两秒,语气突然放缓,顾一鸣一脸平静地说道:“你要是不来,我就告诉你哥,你已经逃了半个月的补习班。”
对面顿时陷入了沉默。
“嘟——嘟——嘟——嘟——”
见电话那头的人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顾一鸣满意地将手机甩到床上。
两只手向后环住后脑勺,悠闲地翘起二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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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
窗外果然响起了细细簌簌声音,顾一鸣心下一喜。
刚打开窗,一颗小石子便擦着他的脸飞过,砸到窗沿上,“咚”地一声又弹了出去。
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洒下来。
草坪上挂着的水珠被照得晶莹,四周传来几声深夜的虫鸣。
“你谋杀啊?!”
压低了声音,顾一鸣不满地瞪了眼楼下的朴星辰。
朴星辰仰着头,刚洗的头发还未干全,几缕打着卷儿披散在肩上。
一张脸未施粉黛,被月色笼罩着打上了一层柔光,朦胧而精致。
就是脸色太臭了。
朴星辰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像冰山美人的美人,顾一鸣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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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再不下来我就走了。”
“这就来!等着!”
将窗户开到最大,调整了一下梯子的角度。
顾一鸣单手翻上窗台,撅着屁股,熟练地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谁给这人封的“南城小公子”这种狗屁称呼?
难道不是只蠢猴子吗?朴星辰失笑,在心里吐槽道。
朴星辰:“大半夜不睡觉还跑出来干嘛啊?”
顾一鸣:“你懂什么?夜生活这才刚刚开始。”
朴星辰:“善意提醒,你的假期余额只剩两天了。”
顾一鸣将手里的东西塞到朴星辰怀里,“多谢提醒,喏,这个给你,我今晚要去你家睡。”
看了眼手里丑得出奇的花束,上面的卡片用荧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初赛顺利!”几个大字。
朴星辰沉默了两秒,突然朝着顾一鸣爬下来的窗户喊道:“顾一鸣要逃……唔!唔!唔……”
“后悔已经晚了,走吧走吧,别挣扎了。”
顾一鸣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朴星辰的嘴巴,拖着她便往不远的朴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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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星辰:“唔唔——唔唔——唔!”
顾一鸣:“走吧走吧,我就睡一晚上,你看看我现在的处境,不去你家我明天早上出得了门吗?”
朴星辰:“唔唔!唔——”
顾一鸣:“知道了知道了,这花再丑它也是花吧?你怎么能歧视它?”
朴星辰:“唔!唔——唔唔!”
顾一鸣:“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算准你今天比完赛回来,好解救我于水火之中!”
“唔唔!——”
“好了好了,你安静些,别扰人清梦……”
两分钟后,顾家大宅外恢复了雨后的寂静。
虫鸣声重新响起,湿哒哒的草坪上踩着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